天快亮时,檐角的铜铃被露水洗得发亮,风一吹就晃出细碎的响,像谁在数案头没编完的草绳。范闲蹲在廊下择艾草,指尖掐断梗茎时,绿汁溅在手腕上,带着点清苦的腥气——倒和去年李承泽受伤时,他捣碎的草药味有几分像。
“这点活也用得着你动手?”李承泽的声音从台阶上传来,带着刚醒的沙哑。他披着件月白外袍,发梢还沾着枕巾的潮气,手里捏着那串缠在一起的珠串,核珠被体温焐得温热。范闲抬头时,正看见他弯腰放下珠串,拾起根艾草梗在指尖转着玩,阳光顺着他的指缝漏下来,在青砖上投下晃动的碎影,像尾游得轻快的鱼。
“王启年说新采的艾草要趁露水没干择,不然香气跑了一半。”范闲把择好的艾草捆成小束,忽然发现李承泽的袖口沾着点墨痕——是昨晚打翻砚台时蹭的,深黑里透着点青,像片没长开的叶。他伸手去拍,指尖刚碰到布料,就被对方攥住了手腕,那力道不重,却带着点没松醒的黏糊,像晨露粘住了蝶翅。
“别蹭,”李承泽的拇指磨过他腕上的绿汁,“等会儿洗手时一起洗。”他说着,却没松开手,反而拉着范闲往厨房走。灶上的砂锅还温着,里面的合欢茶咕嘟咕嘟冒着泡,茶香混着桂花香漫出来,把晨光都染得发稠。李承泽舀了两碗茶,递过来时,范闲看见他虎口处有道浅疤,是去年削竹筛时被竹片划的,当时血珠滚落在艾草堆里,红得像颗没熟透的樱桃。
“还疼?”他指了指那道疤,声音被茶汽熏得发闷。李承泽低头吹着茶沫,耳尖在晨光里泛着点粉:“早成了摆设,比你编的草绳结实。”话虽如此,却把手腕往范闲那边凑了凑,像在等一句更软的话。
王启年端来刚蒸好的米糕时,盘子里摆着两碟酱菜,一碟是腌桃花,一碟是蜜渍枇杷。“昨儿个在市集见着新摘的枇杷,想着二位爱甜口。”老人放下盘子就往外走,临走时还回头笑了笑,“桃树下的酒坛子我收好了,等下月桂花再开得盛些,咱们再埋一坛。”
米糕上的热气缠着桂花香往上升,李承泽咬了口米糕,糖霜沾在嘴角,像落了点没化的雪。范闲伸手去擦,指尖刚碰到皮肤,就被对方偏头躲开,却在低头时,看见他领口的玉佩歪了——是去年范闲送的那枚,上面刻着半朵桃花,此刻正斜斜地卡在衣襟里,像只没站稳的蝶。“这儿歪了。”范闲说着,指尖顺着玉佩滑到锁骨,把玉坠拨回原位,指腹擦过皮肤时,像有细痒的风顺着衣领钻进去,两人都顿了顿,只有茶碗里的热气还在慢悠悠地打着转。
“上午去趟药铺吧,”李承泽忽然开口,米糕的甜还粘在舌尖,“上次买的合欢皮快用完了,顺便看看有没有新采的枇杷叶。”他说着,把碟子里的腌桃花往范闲那边推了推,“这个配米糕吃,比单吃甜。”
范闲捏起片腌桃花,咸香里裹着点酸,像把去年埋酒时的期待,都腌进了这花瓣里。他忽然想起案头那本账册,夹着的合欢皮和桃花瓣大概还在,被烛火烤得带着点暖香,像个藏起来的秘密。“回来时绕去趟桃树下吧,”他舔掉嘴角的糖霜,“看看那坛新酒的土够不够厚,别被野狗刨了去。”
李承泽笑出声,指尖敲了敲他的额头:“就你想得细。”阳光从窗棂漏进来,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像谁撒了把没捏牢的金粉。范闲看着他沾了糖霜的指尖,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灶上的茶,慢慢熬着,苦里渗着甜,像那串缠在一起的珠串,你绕着我,我缠着你,再也解不开了。
廊下的铜铃又响了,这次带着点轻快的调子,像在数檐角的光斑。范闲把最后一块米糕塞进嘴里,甜意漫上来时,听见李承泽说:“走了,药铺的老掌柜比账房先生还较真,去晚了挑不到好的合欢皮。”他说着,伸手牵过范闲的手腕,两人的影子被晨光拉得很长,交叠在青砖上,像两株缠在一起的艾草,根须在土里悄悄牵着手,把日子扎得稳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