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灯的光晕渐渐昏沉,李承泽轻手轻脚添了些灯油,火苗重新亮起时,恰好照亮范闲散落在账册上的发丝。他伸手将发丝拢到耳后,指尖触到对方温热的耳廓,想起白日里范闲在桃树下摘花瓣时,被风吹得泛红的脸颊,像极了枝头半开的花苞。
墙角的蟋蟀不知何时停了声,大概是被夜露冻得蜷起了翅膀。李承泽拿起石桌上的旧棉絮,又往土堆边缘添了些,月光照在棉絮上,泛着柔和的银白,像给桃核盖了层轻薄的雪被。“这样该不会冻着了。”他低声自语,指尖划过冰凉的鹅卵石,石面上还留着范闲方才按过的温度。
范闲睡得并不沉,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嘴里含糊地嘟囔着什么,大概是梦到了桃花酒。李承泽拿起那碗凉透的杏仁茶,走到院角的竹筐边倒进去——筐里是晒干的桃花蕊,本是预备着泡茶的,如今混着茶汤,倒成了天然的肥料。“等开春发芽,就把这些埋进去。”他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承诺。
老仆又端来碗温热的姜枣茶,脚步轻得像飘落的花瓣:“公子,天凉了,喝碗茶暖暖身子。”她看着熟睡的范闲,忍不住笑,“范公子下午爬树摘桃花,裤脚勾破了都没发现,老奴已经拿去补了,明早就能穿。”李承泽接过茶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多谢张妈,他总这样毛躁。”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咚——咚——”两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李承泽吹灭了竹灯,月光便趁机铺满了整个小院,桃树枝的影子在地上轻轻晃动,像水墨画活了过来。他挨着范闲在竹榻上坐下,闻到对方发间淡淡的花香,混着姜枣茶的甜暖,在空气里酿成温柔的味道。
范闲忽然翻了个身,伸手抓住李承泽的衣袖,像抓住了梦里的桃花枝。“别跑……桃花酒还没喝呢……”他咕哝着,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李承泽任由他抓着,另一只手轻轻覆在对方手背上,掌心的温度慢慢渗过去,“不跑,等你醒了就酿,用最大的桃子。”
月光渐渐移到中天,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处,像两棵依偎在月下的桃树。李承泽望着土堆上的鹅卵石,忽然想起去年春天,范闲举着枝满开的桃花跑过来,花瓣落了满身,笑着说:“你看,像不像撒了把粉色的雪?”那时的风也是暖的,带着花香,和此刻一样温柔。
他低头看着范闲熟睡的脸,忽然发现对方唇角还沾着点桃花酱的痕迹,像沾了颗细小的粉珍珠。李承泽忍不住轻笑,从袖中摸出块干净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替他擦去,动作轻得像拂去花瓣上的晨露。“睡吧,”他轻声说,声音被晚风揉得软软的,“等明年桃花开,我们就把愿望埋进土里,和这颗桃核一起发芽。”
远处的钟楼敲过三更,夜露在草叶上凝成细小的珍珠,竹榻上的两人呼吸渐渐均匀。月光穿过桃树的缝隙,在账册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把“静待春芽”四个字照得愈发清晰。土堆下的桃核在黑暗里沉睡着,做着关于春天的梦,梦里有桃花漫天,有酒香漫院,还有月光下未说出口的温柔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