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

雾凇林的晨光带着清冽的水汽，落在新立的衣冠冢前。冰公主将一支白玉笛轻轻放在碑上，笛身上刻着细密的缠枝纹，是她连夜用灵力凝刻的——像极了阿鸾当年总拿在手里的那支，只是褪去了岁月的斑驳，莹润得如同初雪。

“她会喜欢的。”庞尊站在她身侧，指尖的雷电收得极稳，生怕惊扰了这份宁静。他手里提着个油纸包，里面是刚从市集买来的糖葫芦，裹着晶莹的糖衣，在晨光里泛着琥珀色的光。

冰公主没回头，目光落在碑前那丛刚冒芽的忍冬上。是水王子昨天带来的，说这花耐得住严寒，等冬天就会开出雪白的花，带着清苦的香，像极了幻夜族人骨子里的韧劲。“阿鸾以前总说，忍冬花最傻，偏要在最冷的时候开。”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现在才明白，那不是傻，是犟。”

庞尊把糖葫芦递过去一串，山楂的酸混着糖衣的甜漫过来，像把复杂的情绪都裹进了这熟悉的味道里。“犟点好，”他看着她咬下一颗，糖渣沾在唇角也没察觉，“像你。”

冰公主瞪了他一眼，却没把糖葫芦还回去。指尖触到冰凉的糖衣，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市集，她总看着别家孩子举着糖葫芦眼馋，直到有天庞尊扛着整串糖葫芦闯进冰晶宫，吓得侍从们以为来了雷暴——那时的他，还不懂怎么收敛起满身的锋芒，却记得她无意中提过的喜好。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颜爵和水王子。颜爵手里拿着卷画轴，展开时，里面是幅雾凇林的写生，月光下的忍冬花正开得热闹，画角题着行小字：“霜雪难掩，暗香自渡”。

“昨晚睡不着，画的。”颜爵把画轴靠在碑上，尾巴尖扫过冰面，带起细碎的冰晶，“总觉得该留点什么，让她知道这世道，终究是好的多。”

水王子蹲下身，用灵力在碑前凝结出个小小的冰池，池里倒映着天光云影，还有他们几个的身影。“这样，她就不会觉得孤单了。”他轻声说，指尖掠过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暗影兽不肯来，说怕自己身上的戾气扰了清净，让我带句话，说它会守着冰晶宫的祭台，守着音灵玉，守着所有她在乎的东西。”

冰公主看着冰池里的倒影，忽然想起那天在冰殿，暗影兽趴在寒玉笛旁睡着的样子。褪去戾气的它，像头温顺的巨犬，皮毛在晨光里泛着乌亮的光，连呼吸都变得轻柔——原来再凶戾的野兽，也会记得被温柔对待过的时刻。

回去的路上，路过当年阿鸾藏身的山洞。洞口的藤蔓抽出了新绿，里面的石台上，还留着半截磨损的竹笛，是阿鸾小时候用的。冰公主走进去，指尖抚过竹笛上的牙印，那是阿鸾换牙时啃的，歪歪扭扭的，却带着孩子气的鲜活。

“留着吧。”庞尊在洞口站定，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将竹笛放进袖中，“也算个念想。”

走出山洞时，阳光已经暖了些。颜爵不知从哪儿摸出个酒葫芦，对着瓶口喝了口，酒液在喉咙里滚过的声音，在寂静的林子里格外清晰。“二皇子在天牢里疯得更厉害了，”他忽然开口，尾巴在身后轻轻晃着，“整天抱着那支寒玉笛喊‘我的音灵玉’，听说还咬伤了看守——执念这东西，一旦入了魔，比暗影兽的戾气还难缠。”

水王子望着远处的京都，城墙上的旌旗在晨光里猎猎作响。“皇帝下了令，要重查当年所有被诬陷的家族，还说要在京都建座纪念馆，把各族的故事都刻在墙上，让后人记得，和平从来不是理所当然的。”他顿了顿，看向冰公主，“还问你，愿不愿意为幻夜族写篇族记，就刻在最显眼的地方。”

冰公主握紧了袖中的竹笛，指尖传来竹节的温度。她想起阿鸾父母将音灵玉塞进女儿怀里时的决绝，想起影杀闯入时那些奋起反抗的族人，想起阿鸾最后引爆音杀阵时，那支轻快得不像赴死的笛声——这些，都该被记得。

“好。”她点头，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我写。”

庞尊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往林外跑去。“走，”他回头时，眼里的雷电像揉进了星光，“去市集，你上次说有家糖画做得像冰雕，再不去赶不上早市了。”

冰公主被他拽着跑，风里带着忍冬芽的清香，还有糖葫芦的甜。她看着庞尊奔跑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些沉重的过往，像被晨光晒化的冰，正一点点融进脚下的泥土里，滋养着新生的希望。

颜爵和水王子跟在后面，看着前面两道交叠的身影，相视而笑。颜爵的尾巴卷起那幅写生，画里的忍冬花在风里轻轻摇曳，仿佛真的能闻到那清苦又执拗的香。

雾凇林的晨光越来越暖，照亮了蜿蜒的小路，也照亮了路尽头的人间烟火。冰公主的笑声被风卷着，混着庞尊的脚步声、颜爵的调侃、水王子的叹息，像首终于拨云见日的歌。

她知道，阿鸾听到了。就像那株忍冬，就算埋在土里，也能听见春天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