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集的早市正热闹,蒸腾的热气混着食物的香气漫过来,驱散了雾凇林的清寒。糖画摊前围了几个孩子,老师傅握着铜勺在青石板上游走,琥珀色的糖液坠成条,转眼间就凝出只振翅的蝴蝶,翅尖还沾着几粒碎芝麻。
“要只冰凤凰。”冰公主站在摊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竹笛。阳光落在她发梢,冰晶似的光泽混着市井的烟火气,竟生出种奇异的柔和。
庞尊抢在她前头付了钱,铜子儿在钱袋里叮当作响。“再加只雷鸟。”他冲老师傅扬下巴,眼里的得意藏不住,“要比她的凤凰神气。”
冰公主斜睨他一眼,却没反驳。等老师傅把两只糖画递过来时,她忽然发现凤凰的尾羽上,被额外添了串细小的忍冬花,糖液凝得剔透,像缀了串碎冰。
“姑娘刚才说的忍冬花,老身试着加了点。”老师傅笑得满脸皱纹,“昨儿刚听药铺的先生说,那是顶好的花,经得住冻。”
冰公主捏着糖画的竹签,指尖微微发颤。阳光晒得糖衣有些软,甜香漫进鼻腔,竟和记忆里阿鸾烤的红薯香重叠在了一起——那年冬天格外冷,阿鸾在山洞里生了堆火,把红薯埋在热灰里,烤得外皮焦黑,掰开时冒出的热气里,混着她低低的哼唱,是幻夜族最古老的调子。
“发什么呆?”庞尊把雷鸟糖画凑到她眼前,翅膀的尖端几乎碰到她的脸颊,“再不吃,你的凤凰要化了。”
冰公主咬了口凤凰的翅膀,甜意漫过舌尖时,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她。转头看见颜爵正举着个风车跑过来,竹骨上糊的彩纸被风吹得哗啦啦响,是极艳的红,像燃起来的火苗。
“刚在杂货铺看到的,”颜爵把风车塞进她手里,尾巴尖卷着个纸包,“老板说这叫‘转喜’,风一吹就转,能把晦气都转走。”
纸包里是几块茯苓糕,是阿鸾以前常做的。冰公主拿了块放进嘴里,清甜的药香在舌尖散开,忽然想起阿鸾总说,茯苓能安神,适合她这种爱皱眉的性子。
水王子不知何时去了旁边的布摊,正拿着块月白色的绸缎比划。摊主是个老太太,戴着老花镜,絮絮叨叨地说这料子最经穿,染的是忍冬花汁,洗多少次都不掉色。“给阿鸾做件新衣裳吧。”他回头时,声音很轻,“以前总觉得她穿素色好看,现在才想起,她偷偷跟我说过,想试试这种带点光的颜色。”
冰公主望着那块绸缎,忽然想起阿鸾藏在竹箱底的半截裙料,也是类似的月白,边角绣着半朵没完工的忍冬。那时她们都以为,总有时间把花绣完,总有机会穿上新衣裳去逛一次真正的市集。
“老板,这块布我要了。”冰公主走过去,指尖抚过绸缎的纹路,像抚过某种失而复得的温柔,“再要两匹,一匹给暗影兽做个垫子,它总趴在冰凉的祭台上;另一匹……”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留着,等明年忍冬花开了,做面旗子插在她的冢前。”
庞尊忽然从背后拿出个东西,用布包着,形状圆圆的。“刚才路过泥人张的摊子,”他把布掀开,里面是个捏得极像的泥人,梳着双丫髻,手里抱着支竹笛,眉眼间的倔强,活脱脱是少年时的阿鸾,“那老头说,他捏了一辈子泥人,就数这个笑得最真。”
冰公主看着泥人脸上的笑,眼眶忽然热了。风把手里的风车吹得飞快,红色的纸页转成团模糊的光,像在眼前绽开了朵花。她想起阿鸾总说,等战事平息了,要在雾凇林外开家小铺子,卖她做的茯苓糕,挂她绣的忍冬花帘,让所有路过的人,都能闻见暖烘烘的甜香。
“走吧。”她深吸一口气,把泥人小心翼翼地放进袖中,和那支竹笛靠在一起,“去买些面粉和茯苓,今天我们烤红薯糕。”
庞尊立刻跟上,脚步轻快得不像他。颜爵晃着风车,和水王子并排走着,忽然哼起了幻夜族的调子,跑调跑得厉害,却让阳光都染上了几分暖意。
市集的喧嚣在身后渐渐远了,风里又飘来忍冬芽的清香。冰公主握着那只糖画凤凰,看它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忽然觉得阿鸾从未离开——她就在这甜香里,在转动的风车里,在忍冬花即将破土的根须里,在他们每个人眼底,那片越来越亮的光里。
前方的路被晨光铺得很暖,竹笛在袖中轻轻贴着泥人,像两个久别重逢的伙伴,正借着风的声音,说着未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