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得比预想中早。
冰晶宫的雪刚化了半尺,忍冬的绿芽就从阿鸾的衣冠冢旁冒了出来,嫩得能掐出水。冰公主提着竹篮蹲在地里,指尖的灵力化成细雾,轻轻落在芽尖上。暗影兽趴在不远处的石头上晒太阳,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地面,惊起几只雪地里钻出来的甲虫。
“你看这株,”冰公主忽然招手,“比昨天又长高了半寸。”
颜爵正坐在棚子下画图纸,闻言立刻凑过来,手里的狼毫还沾着朱砂。“按这速度,夏天就能爬满棚顶了。”他用毛笔杆戳了戳芽苞,“到时候开了花,黄白相间的,定比你冰晶宫里的冰莲好看。”
“那可未必。”冰公主挑眉,却忍不住弯了嘴角。
庞尊扛着最后一根木梁走来,额角的汗珠刚冒出来就凝成了霜。他把木梁稳稳架在棚顶,拍了拍手上的灰:“这棚子,别说雷劈,就是山塌了都压不垮。”话音刚落,远处忽然滚过一声闷雷,他立刻梗着脖子喊,“听见没?连雷都服我!”
冰公主被他逗笑,从竹篮里拿出块茯苓糕丢过去:“吃你的吧,别对着老天吹牛。”
水王子带着幻夜族的长老回来了。老族长拄着藤杖,站在冢前看了许久,忽然开口唱起歌来。他的声音苍老却清亮,调子像山涧的流水,带着草木的气息——唱的正是阿鸾给暗影兽缝窝时扎了手,唱的是她烧糊了陶碗却笑得眼睛发亮,唱的是她最后把草药塞进众人手里,说“等明年忍冬开了,我再给你们做蜜饯”。
暗影兽忽然站起身,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用头轻轻蹭着冢前的新土,像在回应那首歌。
“这歌谣得配个曲子。”颜爵忽然说,从怀里掏出支竹笛,正是阿鸾当年削的那支,竹身上的刻痕被摩挲得发亮,“我学了好久,总算能吹完整了。”
笛声响起时,风刚好穿过雾凇林,带着忍冬的清香。冰公主想起阿鸾第一次吹笛的样子,腮帮子鼓得像含着颗果子,调子跑了八丈远,却非要拉着他们听,说“等我练好了,就吹给整个冰晶宫听”。
如今,她没吹完的调子,终于有人替她续上了。
傍晚时,他们在棚子下摆了张石桌,桌上的陶碗还是阿鸾做的那些,豁口的那只被颜爵用来装了蜜饯,甜香漫在风里。庞尊不知从哪摸来坛酒,说是阿鸾当年偷偷埋在松树下的,标签上还歪歪扭扭写着“等雪化了喝”。
“她总说自己笨,”冰公主倒酒时,酒液溅在碗沿上,像颗碎钻,“可她做的每件事,都藏着心思。”
比如那坛酒,埋的地方刚好能晒到春天的第一缕太阳;比如那些歪扭的陶碗,刻着“鸾”字的一面总朝着屋里,像是怕他们看不见;比如忍冬的种子,她去年就埋在了土里,说“等我不在了,它们也能替我陪着你们”。
月亮升起来时,忍冬的藤蔓已经悄悄爬上了棚架。颜爵把新画的画挂在棚柱上,画里的阿鸾正蹲在陶窑前,鼻尖沾着灰,手里举着个歪歪扭扭的碗,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你看,”冰公主指着画,忽然轻声说,“她好像就在这儿。”
风吹过棚子,挂在檐角的铜铃叮当作响,像有人在笑。远处的暗影兽已经趴在窝里睡着了,窝里铺着新换的绒布,却依旧留着当年阿鸾缝的旧垫子,边角磨破了,却带着化不开的暖意。
他们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捧着陶碗,看着月光落在忍冬的嫩芽上,看着远处的雾凇林在夜色里泛着银光。酒液甜丝丝的,带着松针的清香,就像阿鸾留在这世间的味道——不浓烈,却让人记了很久。
后来,每年忍冬开花的时候,冰晶宫都会飘起茯苓糕的香。路过的旅人会听见棚子下的笛声,看见那幅画,听幻夜族的孩子们唱那首歌谣。
他们说,这里曾住着个姑娘,手很笨,却把日子过得像蜜饯一样甜;说她走了之后,风里都带着她的影子,藏在忍冬的花苞里,落在陶碗的豁口上,融在每一个有人记得她的春天里。
而那株忍冬,一年比一年长得茂盛,黄白相间的花爬满了整个棚顶,在月光下,像落了满棚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