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的藤蔓爬到棚顶第三圈时,冰晶宫迎来了第一个真正的春天。冰公主踩着晨露去浇水,发现最粗的那根藤上,缀了串小小的花苞——青绿色的萼片紧紧裹着,像阿鸾当年藏在陶瓮里的蜜饯,要等个好天气才肯露甜。
“快看!”她回头喊,指尖轻轻碰了碰花苞,“真的要开了。”
颜爵正蹲在石桌旁拓印,把阿鸾刻在陶碗上的花纹拓到宣纸上。听见动静,他举着沾了朱砂的拓片跑过来,狼毫笔在指尖转了个圈:“我就说这藤有灵性,知道我们在等它。”拓片上的忍冬花纹沾了露水,红得像刚摘的果子。
庞尊扛着把新做的竹椅走来,椅背上缠着忍冬藤的样子,是按阿鸾当年画的图纸编的。“坐着等花开,”他把椅子放在棚子最向阳的地方,拍了拍扶手,“保证比冰莲开花好看十倍。”
水王子提着竹篮从雾凇林回来,篮子里装着刚采的春茶,叶片上还挂着雾珠。“老族长说,用忍冬花苞泡茶,能清火气。”他拿出阿鸾的那套粗陶茶具,豁口的茶壶被他仔细修过,壶嘴缠了圈银丝,“他还说,阿鸾去年教幻夜族的孩子做的茶饼,今年发了新芽,就在林边那片坡上。”
暗影兽忽然窜进林子里,再回来时,嘴里叼着片绣了忍冬花的帕子。帕子边角磨得发白,是阿鸾当年给它擦爪子用的,上面的丝线被风吹得松了,却依旧能看出她笨拙的针脚——花瓣歪歪扭扭的,却每一针都透着认真。
“该给这棚子起个名了。”颜爵忽然说,竹笛在指尖转了转,“总不能一直叫‘棚子’。”
“叫‘忍冬坞’如何?”冰公主望着藤上的花苞,“阿鸾说过,忍冬耐冻,哪怕下霜也能活,像极了咱们冰晶宫的性子。”
庞尊第一个点头:“这名好!比什么‘冰莲苑’听着暖和。”他忽然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打开来是几块麦芽糖,是阿鸾当年托商队从山下带来的,硬得能硌掉牙,却甜得粘舌头,“她藏在树洞里的,我找了三年才找着。”
麦芽糖的甜香漫开时,颜爵的笛声又响了。这次吹的不是那首歌谣,而是阿鸾没写完的曲子——他按着她留在竹笛上的刻痕,一句句补全的,调子像淌过石缝的溪水,带着点雀跃,像是在催花苞快点开。
风穿过棚子,花苞忽然轻轻颤了颤。最顶上的那朵,竟悄悄绽开了片花瓣,嫩黄的,像抹刚融的阳光。
暗影兽兴奋地绕着棚子跑,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冰公主赶紧舀了勺泉水浇在根上,生怕惊扰了这第一缕甜。
“等花开满了,就做蜜饯。”颜爵把拓好的花纹贴在棚柱上,朱砂红映着新绿,格外鲜亮,“按阿鸾的法子,一层花一层糖,封在她的陶瓮里,明年此时,甜得能浸出蜜来。”
水王子煮的春茶开了,茶香混着忍冬的清苦漫在风里。冰公主端起茶杯,忽然看见杯底映着藤上的花苞,像阿鸾在陶碗底画的小太阳,藏着满碗的暖意。
远处传来幻夜族孩子的笑声,他们举着刚编的忍冬花环跑过,银铃般的声音撞在雾凇树上,惊起一群飞鸟。老族长拄着藤杖跟在后面,看见棚顶的花苞,忽然停下脚步,对着忍冬藤深深鞠了一躬。
“她没说完的话,这花替她说了。”他笑着说,眼角的皱纹里盛着阳光,“她没做完的事,我们替她做了。”
夕阳西下时,最后一缕光落在那朵半开的忍冬花上。冰公主忽然发现,花瓣上的纹路,竟和阿鸾留在竹笛上的刻痕一模一样——原来那些没说出口的牵挂,早就藏在了草木的脉络里,随着春风,悄悄长在了一起。
庞尊把竹椅搬到花藤下,颜爵的笛声伴着孩子们的歌谣飘远,水王子的茶还在陶壶里温着,暗影兽趴在帕子上打盹。冰公主靠在棚柱上,看着那朵慢慢舒展的忍冬花,忽然觉得,这个春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长,长到足够把所有思念,都酿成满坞的甜。
夜色漫上来时,花苞又绽开了些。月光穿过藤叶,在地上洒下细碎的光斑,像阿鸾当年撒落的糖粒,一颗一颗,都落在了他们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