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花开到第七天,整个忍冬坞都浸在了甜香里。黄白相间的花瓣缀满棚顶,风一吹就簌簌落,像下了场带着蜜味的雨。冰公主晨起扫花时,发现石桌上积了薄薄一层,她小心地收进阿鸾的陶瓮里,打算按老族长说的,晒干了做香囊。
“你这手法不对。”颜爵端着砚台走来,他昨夜在棚柱上题了“忍冬坞”三个字,墨汁混着忍冬蜜调的,干了之后泛着淡淡的金。“阿鸾收花时,会先在瓮底铺层松针,说是能留住草木气。”他从袖中摸出个锦囊,里面装着去年的干花,香气竟还没散,“我试了三年,总算配出她当年的味道。”
暗影兽忽然叼来个陶碗,碗里盛着新酿的蜜。是庞尊照着阿鸾的法子熬的——忍冬花混着冰晶宫的雪水,在陶锅里慢慢搅,熬得稠了,盛在碗里能拉出细细的丝。“甜吧?”庞尊叉着腰站在锅边,鼻尖沾着点蜜,像只偷喝了蜜的熊,“我守了整整一夜,就怕熬糊了,跟她当年烧糊陶碗那回一样。”
水王子带着幻夜族的孩子来了。孩子们手里捧着竹篮,里面是刚采的忍冬花,花瓣上还挂着晨露。“我们想学着做蜜饯。”最小的那个孩子仰着脸,手里攥着片绣了忍冬花的帕子,是阿鸾当年教她绣的,“族长说,阿鸾姐姐做的蜜饯,能甜到冬天。”
冰公主笑着点头,把阿鸾的陶瓮搬出来。瓮底的旧标签还在,是阿鸾用炭笔写的“忍冬蜜饯,第三瓮”,字迹被岁月浸得发淡,却依旧能看出她写时的认真。孩子们围着石桌坐成圈,学着她的样子往瓮里铺花,一层花一层糖,小手沾得黏糊糊的,笑声比檐角的铜铃还脆。
颜爵忽然拿起竹笛,吹起了那首补全的曲子。这次的调子更轻快些,混着孩子们的嬉闹声,像淌过花海的溪流。冰公主看着他们,忽然想起阿鸾说过:“等忍冬开了,我要教幻夜族的孩子做蜜饯,教他们吹笛,教他们在陶碗上画花——这样,就算我不在了,他们也能记得,冰晶宫有过一个会做甜的姑娘。”
如今,她没做完的事,真的有人替她做了。
午后,老族长带着族里的绣娘来了。她们带来了新织的布,上面绣着忍冬藤缠绕的样子,是按阿鸾当年画的图样织的。“这布做桌布正好。”老族长摸着布上的花纹,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笑,“阿鸾说,好看的东西要天天见着,日子才会甜。”
她们在石桌上铺新桌布时,发现桌缝里卡着片花瓣,是第一朵绽开的那朵,已经干透了,却依旧保持着舒展的样子。冰公主小心地把它夹进颜爵拓印的陶碗花纹里,忽然觉得,这些细碎的痕迹,都是阿鸾留下的信,写着“我一直都在”。
庞尊不知从哪搬来个陶窑,就在忍冬坞旁边。“我找了三个月才修好的。”他拍着窑身,声音里带着点得意,“以后孩子们想做陶碗,就不用再跑老远了——阿鸾当年说,等她烧出好看的碗,就给每个人都送一只,上面要画满忍冬花。”
暮色漫上来时,第一窑陶碗出窑了。孩子们捧着自己做的碗,碗沿歪歪扭扭的,却都认真地画了忍冬花。最小的那个孩子举着碗跑过来,碗底还沾着点窑灰:“冰公主姐姐,你看,像不像阿鸾姐姐做的那只?”
冰公主望着碗上笨拙的花瓣,忽然红了眼眶。像,太像了。像阿鸾当年第一次做陶碗时,举着豁口的碗笑得眼睛发亮,说“等我练好了,就做一窑的碗,让整个冰晶宫都用我做的”。
如今,她没烧完的窑,终于有人替她续上了。
忍冬花的香气漫在夜色里,石桌上的陶碗盛着新酿的蜜,孩子们的笑声还在忍冬坞里飘。颜爵的笛声又响了,这次吹的是阿鸾没听完的童谣,调子软得像棉花糖。庞尊靠在竹椅上,手里转着个新做的陶碗,碗沿的忍冬花纹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说不出的暖。
冰公主抬头,看见棚顶的忍冬花在月光下泛着银,像阿鸾撒了满棚的星星。她忽然明白,所谓离别,从来不是终点。那些藏在草木里的思念,那些融在日常里的牵挂,会像忍冬藤一样,慢慢爬满岁月的每个角落,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开出甜香的花。
暗影兽趴在阿鸾的衣冠冢旁,尾巴轻轻扫着新冒的绿芽。那里的忍冬藤已经爬了半尺高,像在说:别急,我会慢慢长,长到能替她,陪你们走过一个又一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