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张忍冬藤爬满棚架时,孩子们的陶碗已经摞了半柜。颜爵把新题的“续春”二字刻在棚柱上,墨汁里掺了今年的新蜜,阳光照上去,字里行间都泛着金。冰公主蹲在衣冠冢旁,看着去年埋下的干花种子发了芽,嫩红的茎秆缠着忍冬藤往上长,像两只手悄悄牵在了一起。
“庞尊又在烧窑了。”颜爵递来支竹笛,笛孔里还留着去年的花香,“说要做套忍冬纹的茶具,给老族长当寿礼。昨天试烧的时候,窑里窜出的火苗把他的头发燎了一撮,现在见人就躲,活像只被烟熏过的松鼠。”
冰公主忍不住笑了,指尖拂过新抽的芽:“他以前最嫌烧窑麻烦,说阿鸾整天守着陶锅,把好好的冰晶宫弄得全是烟火气。”话虽如此,目光却望向窑场的方向——那里飘来淡淡的陶土香,混着忍冬蜜的甜,像极了阿鸾当年在时的味道。
暗影兽叼来片绣帕,是孩子们新绣的。帕子上的忍冬花针脚歪歪扭扭,却比老绣娘的更热闹,花瓣里还绣了只小小的暗影兽,尾巴卷着颗蜜滴。“是小幻绣的。”冰公主认出那笨拙的针脚,“她昨天还说,要绣满一百片帕子,送给每个记得阿鸾姐姐的人。”
颜爵接过帕子,轻轻压在竹笛盒里:“阿鸾当年绣坏的帕子,我都收着呢。”他忽然从袖中摸出个锦囊,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碎布,“你看,这片是她绣错了的花瓣,这片是被炭火烫了个洞的……凑在一起,倒像幅拼出来的忍冬图。”
窑场传来孩子们的欢呼。庞尊举着只新出窑的茶壶跑过来,壶身上的忍冬藤绕得像团乱麻,壶嘴却歪歪扭扭地对着冰公主:“你看!我这次没烧糊!”壶盖没盖稳,“啪嗒”掉在地上,却没碎——原来他偷偷在陶土里混了冰晶宫的冰魄,难怪经得起摔。
“傻样。”冰公主捡起壶盖,指尖擦掉他鼻尖的灰,“壶嘴歪成这样,倒茶的时候怕是要浇湿半桌布。”
庞尊挠挠头,忽然从怀里摸出颗蜜饯:“给你赔罪的。用今年的新花做的,比去年的甜。”蜜饯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咬开时,里面竟裹着颗小小的坚果,是阿鸾当年最爱的吃法。
暮色漫过棚架时,老族长带着绣娘们来了。她们捧着新缝的坐垫,上面绣着忍冬花缠竹笛的纹样,是颜爵照着阿鸾的旧笛画的。“铺在石凳上,坐着就不凉了。”老族长拍拍冰公主的手,“阿鸾总说,冰晶宫的石头太冰,要垫着软垫子才舒服,现在啊,她的念想总算落地了。”
孩子们围着石桌分蜜饯,笑声惊飞了棚顶的麻雀。颜爵拿起竹笛,吹起那首补全的曲子,调子比上次更柔些,混着忍冬花落的簌簌声,像阿鸾在轻轻应和。冰公主看着那只歪嘴茶壶,看着帕子上的小暗影兽,看着孩子们手里豁口的陶碗,忽然觉得眼眶发烫——原来那些没说出口的思念,早就顺着忍冬藤,长在了每个人的日子里。
暗影兽趴在衣冠冢旁,尾巴扫过新冒的绿芽。那里的忍冬藤已经爬过了碑顶,开出朵小小的花,黄白相间的瓣,像阿鸾笑时弯起的眼。
“你看,”冰公主轻声说,像在对空气里的那个人讲,“你的忍冬坞,比往年更热闹了。”
夜风穿过棚架,带落几片花瓣,轻轻落在歪嘴茶壶里。壶底的陶土吸着花香,像在悄悄记下这个夏天——记着竹笛的调子,记着陶窑的烟火,记着那些藏在针脚、蜜饯和陶纹里的,从未走远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