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

天刚蒙蒙亮时，花田的露水还没干透，冰公主已经提着竹篮站在忍冬花丛旁了。新栽的幼苗在晨雾里舒展着嫩叶，她用指尖轻轻拂去叶尖的露珠，水珠滚落时，刚好落在脚边那片去年的旧陶片上——半朵忍冬纹被晨露浸得发亮，像在悄悄苏醒。

“小心别踩坏苗。”庞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扛着新做的竹耙穿过花丛，竹枝划过露水的沙沙声里，混着陶瓮被放在石桌上的轻响。他把瓮盖掀开，里面的帕子散发着松烟与花香，“颜爵说帕子晾得差不多了，今天正好收进瓮里封起来。”

冰公主凑近陶瓮，看见颜爵新绣的蒲公英帕子铺在最上面，浅金色的绒球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线色选得真好，”她指尖碰了碰帕子边缘，“像极了小幻追着跑的那朵绒球——上次他把蒲公英吹到暗影兽鼻子上，被追得绕花田跑了三圈。”

暗影兽像是听懂了，从花丛里窜出来，尾巴上还沾着片忍冬花瓣，往庞尊脚边蹭了蹭。小幻揉着眼睛从祠堂跑出来，手里攥着那只蒲公英陶碗，碗沿还留着昨晚的蜜渍：“庞尊哥哥，窑里的新碗烧好了吗？阿鸾姐姐说，带着晨光烧的陶会有甜味。”

庞尊笑着把他抱起来，往陶碗里舀了勺新蜜：“等日头再高些就开窑，”他指了指窑顶的烟，青灰色的烟在晨雾里慢慢散开，“这次烧了只大陶罐，给你装捡来的鹅卵石——你上次说要堆座小假山，摆在忍冬花田边。”

颜爵抱着针线篓从祠堂出来时，正看见小幻举着陶碗追暗影兽，蒲公英形状的碗口在晨光里晃出细碎的金斑。他把篓子放在石桌上，拿起帕子继续绣未完成的忍冬花，蜜黄色的线在布上绕出弧度，针脚里落进片飘来的蒲公英绒，像给花朵缀了颗星星。

“阿鸾当年绣忍冬，总爱在针脚里藏花瓣，”冰公主蹲在旁边看他绣花，竹篮里的新采忍冬籽滚得叮当作响，“说这样帕子会带着花魂，能留到下一个春天。”她忽然从篮底摸出颗圆润的籽，“你看这颗，像不像庞尊刻在陶瓮上的‘岁’字笔画？连边角的弧度都一样。”

庞尊正往窑里添柴，火光映红了他的侧脸，听见这话便回头笑：“那是自然，我刻字时想着花籽的形状，”他用柴刀拨了拨火，火星子溅起来落在地上，“纳西莎说陶土有灵性，你心里想什么，它便会长成什么样子——就像这忍冬藤，总往有光的地方缠。”

暗影兽忽然对着花丛狂摇尾巴，小幻跑过去一看，发现去年藏陶片的地方冒出了株新苗，细弱的茎上顶着片嫩叶，正好从陶片的花纹里钻出来。“它长出来了！”小幻惊呼着回头，晨露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陶片上，和叶尖的水珠融在一起。

颜爵放下针线走过去，把那片陶片轻轻往旁边挪了挪，免得硌着新苗的根。他的指尖碰到陶片上的忍冬纹，忽然想起阿鸾当年也是这样，总在花苗旁摆些碎陶片，说既能挡虫，又能让陶土的灵气渗进土里。“今年的忍冬一定开得旺，”他笑着说，帕子上未绣完的花瓣在晨光里轻轻颤，“有陶片陪着，还有我们的念想。”

日头渐渐升高，晨雾散去时，窑顶的烟变得笔直。庞尊擦了擦手上的灰，把新烧好的陶罐抱出来，罐身上的忍冬纹在阳光下泛着青灰的光，星点金斑比上次的陶瓮更亮。“装鹅卵石正好，”他把小幻捡的石头一颗颗放进去，叮咚声混着花香漫开来，“等忍冬开花时，就把罐子摆在花丛最中间。”

小幻抱着蒲公英陶碗，用勺子舀起蜜水浇在新苗上，暗影兽蹲在旁边，用鼻尖小心地蹭着陶片。冰公主把竹篮里的花籽撒进土里，颜爵坐在石桌边继续绣帕子，阳光穿过忍冬藤的缝隙落在帕上，把蒲公英的绒球照得透亮，像撒了把会发光的甜。

远处的晨雾彻底散尽，花田的露水被晒成了水汽，混着窑火的柏木香飘向远方。新苗的叶子在风里轻轻晃，陶片上的忍冬纹沾着露水，和叶尖的光交相辉映，仿佛阿鸾的笑声就藏在这光影里，随着每片新叶舒展，每个陶罐升温，岁岁年年，从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