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

暮色像融化的墨汁，一点点晕染开远山的轮廓。竹棚里的炭火噼啪轻响，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结着薄霜的竹壁上，随着火光轻轻摇晃。冰公主将最后一束忍冬藤系好，竹梁上悬着的药草串便轻轻摆动，带着草木的清苦气息，和灶上飘来的肉香缠在一起，成了独属于冬夜的味道。

颜爵蹲在灶前添炭，火光舔着他的指尖，却没留下半点暖意——冰公主塞来的暖手炉还揣在怀里，绣着狐狸尾巴的炉套被体温焐得温热。他抬头时，正看见冰公主用帕子擦拭竹桌上的水渍，鬓角的碎发垂下来，被炭火映得泛着浅金。“刚才小幻跑出去时，踩脏了你的裙摆。”他忽然开口，指腹无意识摩挲着暖手炉的边缘，“我等下烧点热水，你擦擦。”冰公主手一顿，帕子下的指尖微微发烫：“不用，雪水沾的，晾干就好。”

竹棚外传来麻雀扑棱翅膀的声音，小幻早就抱着暗影兽在雪地里滚成了团。庞尊靠在门框上削木箭，刀刃划过松木的声音沙沙轻响，目光却时不时飘向雪地——小幻的靴子沾了雪，跑起来像只摇摇晃晃的小绒球。“回来！”他忽然低喝一声，把手里刚削好的木哨子扔过去，“吹三声就回来吃饭，别跑太远。”小幻接住哨子塞进嘴里，呜呜咽咽吹了两声，暗影兽立刻配合地摇起尾巴，逗得他咯咯直笑。

灶上的汤锅咕嘟冒泡，腊肉的油脂浮在汤面，混着萝卜的清甜漫出来。颜爵盛了碗热汤递给冰公主，瓷碗边缘烫得他指尖微缩，却看见她接过时，拇指轻轻蹭过他刚才碰过的地方。“忍冬藤晒得够干了，”她低头吹着汤面，热气模糊了眉眼，“等明早太阳出来，再翻晒一遍就能收起来了。”颜爵点头，目光落在她捧着碗的手上——指尖比平时红些，大概是刚才摘药草时沾了寒气。他悄悄往灶里又添了块松枝，让火势再旺一点。

暮色渐浓时，小幻终于被肉汤香勾了回来，鼻尖冻得通红，手里却攥着半串冻红的野果。“给！”他献宝似的递给冰公主，“雪底下挖的，甜！”暗影兽也叼来片沾雪的冬青叶，放在冰公主脚边，尾巴摇得像朵小浪花。庞尊皱眉替小幻拍掉身上的雪，却在他口袋里摸出颗冻硬的野果时，默默塞进自己嘴里——果然甜得发涩，这小鬼总把最酸的留给自己。

冰公主把野果泡进温水里，看着果皮上的冰碴慢慢化开。颜爵不知何时煮了壶新的梅花茶，茶杯里浮着两朵绽开的花苞，甜香混着茶香漫到鼻尖。“刚才去溪边打水，看见山涧结了薄冰，”他递过茶杯，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两人都顿了顿，又同时缩回手，“明天出太阳，冰化了能去捡溪石，小幻肯定喜欢。”冰公主捧着茶杯点头，热气熏得眼底泛起水光，没看见颜爵转身时，耳尖红得比小幻手里的野果还艳。

夜深时，炭火渐渐转成暗红，只留一点余温。小幻早就在暗影兽怀里睡熟了，嘴角还沾着肉汤渍，手里紧紧攥着那支木哨子。庞尊把他抱进铺着干草的竹床，又往灶里添了几块耐烧的硬炭，才轻手轻脚地坐到角落的竹凳上，看着竹棚外的月光发怔——明天去摘野柿子的路，得提前清出条道来，别让小幻摔着。

颜爵帮冰公主把晾干的忍冬藤装进布袋，竹梁上的药草串还在轻轻晃。“山风凉，”他把自己的厚披风递过去，“裹着回去。”冰公主没接，却把怀里的暖手炉塞给他，炉套上的狐狸尾巴蹭过他的掌心：“你守夜，这个更有用。”两人在昏暗里对视一眼，都没说话，只有竹棚外的溪水声，和炭火偶尔的轻响，在寂静里慢慢流淌。

月光透过竹缝洒进来，在地上织成银色的网。冰公主抱着装忍冬藤的布袋起身时，颜爵忽然说：“明天捡溪石时，我教你打水漂。”她脚步顿了顿，回头时，正看见火光在他眼底跳跃，像落了颗小小的星。“好啊，”她轻声应着，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谁输了，就去摘最顶上的野柿子。”

竹棚里的暖意还在蔓延，混着药草香、肉香和淡淡的花香，把这个冬夜捂得软软的。暗影兽的呼噜声轻轻浅浅，小幻在梦里咂了咂嘴，大概是梦见了甜柿子。颜爵往灶里添了最后一块炭，看着那点红亮的光，在心里悄悄数着明天的约定——捡溪石，摘柿子，还有……得记得带块干净的帕子，帮她擦去指尖沾的泥土。

远处的山影在月光下沉默，竹棚里的时光却像被炭火焐得暖暖的蜜糖，慢慢淌过每个人的心头。明天的太阳会很暖，雪会化，山路会软，而那些藏在细节里的温柔，早就在这个冬夜，悄悄生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