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屋的油灯刚点亮，比彘就搬来竹凳坐在我身后。他搓热了手掌，指尖带着柴火气，轻轻按在我腰上时，我忍不住哼了一声——这几日胎气重，腰背像坠了块石头，连转身都费劲。
“轻点？”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粗糙的掌心顺着脊椎慢慢揉，力道时轻时重，有时按到酸处，我会忍不住攥紧他的衣角，他便立刻放轻动作，像在呵护易碎的瓷器。
念安趴在炕边，小眼珠瞪得溜圆。
看了半晌，突然搬来自己的小板凳，踩在上面够我的后背，肉乎乎的小手在我肩上胡乱捶着，嘴里还念念有词：“爹是这样吗？娘舒服不？”他的小拳头没轻没重，捶得我又痒又笑，比彘伸手把他抱下来：“小笨蛋，得像揉面团那样。”
夜里翻身总醒，比彘索性不睡，支着肘看我。月光从竹窗淌进来，照在他鬓角的白发上，像落了层霜。
“要不我给你讲故事？”他轻声说，讲起乔城染坊的老伙计，说有个瘸腿的张叔，总爱把染料调成稀奇古怪的颜色，有次染出片像晚霞的红布，被新媳妇们抢着做嫁衣。
讲到一半，肚子里的小家伙突然踢了踢，像是在应和。比彘的手立刻覆上来，掌心贴着凸起的弧度，眼睛亮得像星子：“他在听呢。”那温柔的模样，让我想起怀念安时，他也是这样，整夜整夜守着，生怕错过一点动静。
天好的时候，比彘会扶我去山谷里散步。他在腰上缠了根宽布带，一头攥在我手里，一头握在他掌心，说是“怕你累了好扶着”。
路边的野花开得热闹，他弯腰摘了把紫菀，笨拙地编成花环，往我头上一戴，突然笑出声：“像极了当年在染坊，你偷戴掌柜的女儿的花钗。”
念安跑在前面，举着根狗尾巴草逗蝴蝶，突然回头喊：“娘快看！爹给你编的花环歪了！”
比彘慌忙伸手去扶，指尖蹭过我的鬓角，带起一阵痒。阳光穿过花丛，把我们的影子投在草地上，他的影子总比我的宽出一大截，像座稳稳的山。
有次走到溪边，我突然想吃酸梅，念叨了句，比彘就让念安看着布带，自己钻进林子找。
等了半晌，他抱着满捧的野山楂回来，裤脚沾着泥，嘴角却沾着点红——想必是忍不住先尝了。
“这个也酸，”他献宝似的往我手里塞，“比酸梅还开胃。”
念安学着他的样子，往我嘴里喂山楂，酸得我眯起眼，他却拍手笑：“娘变成小松鼠啦！”
比彘在他屁股上轻拍了下，自己却拿起颗最红的，仔细剔了核才递过来：“慢点吃，别呛着。”
午后的阳光晒得人暖融融，比彘找了块干净的青石，让我坐下歇着。他蹲在旁边削竹片，要做个小拨浪鼓，说是给孩子出生后玩。
念安趴在我腿上，小手摸着我的肚子：“弟弟，等你出来，我教你爬树掏鸟窝，爹说那是男子汉的本事。”
比彘削着竹片笑：“女孩子也能爬树。”他抬头看我，眼里的温柔漫出来，“像你娘，当年在乔城，为了护着染坊的账本，爬上房梁躲了半宿，比谁都胆大。”念安听得眼睛发亮，非要我讲那时的事，阳光落在我们仨身上，像盖了层暖被。
回竹屋的路上，比彘背着我走。他的后背宽厚结实，隔着粗布衣裳，能感受到他沉稳的心跳。
念安跟在旁边，小手牵着我的衣角，嘴里数着路边的石头。暮色漫上山谷时，他突然说：“娘，等弟弟出来，我把我的弓箭给他玩，我用爹新做的木剑。”
比彘的脚步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笑：“傻小子，还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呢。”
我往他颈窝里蹭了蹭，闻着他身上的草木香，突然觉得这孕期的种种辛苦，都被这父子俩的疼惜酿成了蜜，甜得人心头发颤。
夜里躺在炕上，比彘还在给我揉腿。念安早已睡熟，小胳膊搭在我肚子上，像只护崽的小兽。
“还有俩月就生了，”比彘的声音轻轻的，“稳婆我请好了，就在山外住着，随时能来。”他低头吻了吻我的手背，“这次一定让你少受点罪。”
我握住他的手，掌心的老茧硌得人安心。窗外的虫鸣混着父子俩的呼吸声，像支温柔的曲子。
肚子里的小家伙又踢了踢，像是在说“我也等不及啦”。月光淌过竹窗，把这满室的烟火气，都镀上了层暖融融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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