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屋的篱笆上，牵牛花刚爬上竹梢时，阿棠就醒了。小家伙躺在摇篮里，小手攥着比彘编的草蚱蜢，咿咿呀呀地哼，像在跟窗外的麻雀对话。

念安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赤着脚跑到摇篮边，把昨晚摘的野草莓往妹妹嘴边送：“阿棠吃，甜的。”

比彘正蹲在灶前烧火，听见动静探出头，鬓角的白发沾着柴灰：“傻小子，妹妹还没长牙呢。”他手里的火钳往灶膛里添了块松柴，火星子溅在青砖上，“去把晒在竹匾里的山楂干拿来，给你娘泡水喝。”

我靠在床头给阿棠喂奶，看着念安踮着脚够竹匾，小胳膊举得老高，竹匾晃悠着掉出两颗山楂，滚到比彘脚边。

他弯腰捡起来，在衣襟上蹭了蹭，塞进自己嘴里，酸得直咧嘴，却笑得眼角堆起褶子：“这小子，比我小时候机灵。”

阿棠满月那天，林婶挎着竹篮来，里面装着染红的鸡蛋，蛋壳上还沾着点艾草汁。

“我们阿棠要像这鸡蛋，红扑扑的才好养活。”她往摇篮里塞了个布老虎，是用我染的蓝布缝的，眼睛用黑线绣得圆溜溜的。

王大哥扛来半只熏野兔，说是“给大乔补身子，让阿棠有奶水吃”。

念安非要抱着妹妹给大家看，小手托着阿棠的腰，步子迈得歪歪扭扭。

比彘在旁边紧张地护着，像老母鸡护着小鸡仔：“慢点慢点，别颠着你妹妹。”孩子却得意地笑，把脸蛋贴在阿棠的襁褓上：“妹妹闻着香不？这是娘新染的布。”

比彘打猎回来，总不忘给阿棠带点小东西。有时是片羽毛，插在摇篮的竹杆上；有时是颗光滑的鹅卵石，放在她手边让她攥着。

有次他扛着只野山羊回来，背上还背着捆兰草，说是“给阿棠当玩具，比城里的银锁子软和”。

傍晚的霞光漫进竹屋时，比彘会把阿棠架在肩头，念安则跟在旁边，手里举着比他还高的木剑。

父子仨在院里转圈，阿棠的笑声像银铃，混着念安喊的“冲啊”，惊得檐下的燕子飞了又落。我坐在门槛上补衣裳，看着他们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针脚里都缠进了笑意。

阿棠学爬时，总爱追着念安的脚后跟。孩子在前头跑，小嘴里喊着“来抓我呀”，裙摆扫过地上的蒲公英，绒毛沾了满裙。

阿棠在后面吭哧吭哧地挪，小胖手抓着念安掉在地上的野栗子，突然咯咯笑起来，涎水顺着下巴滴在青石板上。

比彘把晒干的艾草编成席子，铺在院里的老槐树下。夜里乘凉时，他抱着阿棠，我靠着他的肩膀，念安则躺在我们脚边，嘴里数着天上的星星。

“爹，妹妹将来能跟我一起进山吗？”孩子突然坐起来，小手比划着，“我教她设陷阱，你教她射箭。”

比彘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阿棠，小家伙正揪着他的胡子笑：“当然能，你妹妹可是博崖的姑娘，爬山打猎样样都得会。”他突然往我手里塞了颗野山楂，是下午特意留的最甜的那颗，“就像你娘，当年在乔城，爬树比谁都快。”

阿棠会叫“娘”那天，我正在染坊晾布。她坐在竹车里，看着蓝布在风里飘，突然清晰地喊了声“娘”。

念安比我还激动，扔下手里的弓箭就往家跑：“爹！阿棠会叫娘了！快来看！”比彘正在劈柴，斧头往地上一搁，跟着孩子往染坊跑，木拖鞋在石板上磕出急促的响。

他跑到竹车边，蹲下来拍着手：“阿棠，叫爹，叫爹。”小家伙却偏过头，小手指着飘动的蓝布，又喊了声“娘”。

比彘假装生气地刮她的鼻子：“小白眼狼，天天抱着你哄你，倒先叫你娘。”眼里的笑意却藏不住，像被阳光照透的溪水。

深秋的月光淌进竹屋时，阿棠已经会扶着墙站了。念安把自己的小弓箭塞进妹妹手里，教她“拉弓”，阿棠却把弓杆往嘴里塞，口水沾得木杆湿漉漉的。

比彘坐在炕边削木勺，我靠在他肩上纳鞋底，听着兄妹俩的动静，突然觉得这满室的烟火气，比任何锦绣繁华都让人踏实。

“你看，”比彘突然低头，下巴蹭着我的发顶，“咱们现在，儿女双全，真好。”他的声音很轻，混着窗外的虫鸣，“以前在乔城，总想着能有个安稳窝就好，没想到现在……”

我往他怀里靠了靠，闻着他身上的草木香。

念安已经带着阿棠睡着了，兄妹俩头挨着头，小脸蛋都红扑扑的。月光落在他们脸上，也落在比彘鬓角的白发上，像撒了把碎银。

灶台上的陶罐还温着山楂水，甜香漫在空气里，让这寻常的夜晚，甜得像块化不开的蜜。

我突然明白，所谓圆满，不过是清晨妹妹的咿呀声，哥哥笨拙的疼爱，丈夫灶前的烟火气，是一家人守着这竹屋，看日升月落，听溪水潺潺，把每一天都过得像山间的野棠花，不张扬，却活得热热闹闹，踏踏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