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余火映着竹桌，比彘把最后一碗野菌汤端上来时，念安正举着根鸡骨头比划：“今天在溪边看到只蜗牛，壳比娘的顶针还大！”他把骨头往阿棠面前晃，“我跟它说，让它载着阿棠去看月亮，结果它爬得比阿棠还慢！”
阿棠攥着小木勺，嘴里塞满了南瓜粥，闻言急得直拍桌子：“我快！”粥粒溅在她的粉布裙上，像撒了把碎米。
我刚要拿布给她擦，比彘已经伸手把孩子抱到膝头，用粗布巾胡乱抹了抹：“咱们阿棠是风里长的，当然比蜗牛快。”
竹窗外的暮色渐渐浓了，檐下的油灯被风吹得晃晃悠悠。念安讲起在山里掏鸟窝的事，说有只老鸟俯冲下来啄他的帽子，他却趁机摸了颗鸟蛋，后来又偷偷放回去了。
“爹说鸟妈妈会着急的。”他往嘴里扒着饭，眼睛瞟着阿棠，“等你再长大点，我带你去看那棵老槐树，鸟窝就在最高的枝桠上。”
阿棠突然指着窗外，小手指着天边的月牙：“月亮！”她丢下木勺，从比彘膝头滑下来，光着脚丫跑到院里，仰着脖子看天。
月牙像把银镰刀，斜斜挂在墨蓝的天上，几颗亮星缀在旁边，像撒了把碎钻。
比彘搬来竹榻放在院里的老槐树下，我抱着阿棠坐上去，他则挨着我们躺下，念安枕着他的腿。夜风带着槐花香飘过来，吹得油灯的光晕轻轻晃。
“看那三颗星，”比彘指着天空，声音在夜色里软软的，“像不像你娘染布的三原色？蓝的、红的、黄的，凑在一起就能变出所有颜色。”
念安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突然说：“像阿棠的蜡笔！”他白天刚用小乔送的蜡笔画了幅画，把天空涂成了靛蓝色，星星涂成了金黄，此刻正铺在竹桌上晾着。
阿棠也跟着喊：“蜡笔！画画！”小手在我怀里比划着，像在纸上涂色。
比彘讲起他小时候听来的故事，说山那边住着个守星人，每天夜里都要给星星掸灰尘，不然它们就不亮了。
“就像你娘每天擦染缸，”他捏了捏阿棠的小胖手，“不擦干净，染出来的布就不鲜亮。”阿棠突然凑近他的脸，小鼻子嗅了嗅：“爹像星星，有光。”
远处的溪水叮咚作响，混着草丛里的虫鸣，像支温柔的曲子。
念安打了个哈欠，往比彘怀里缩了缩：“爹，守星人会给阿棠讲故事吗？”比彘往他身上盖了件粗布衫：“会的，他知道所有星星的名字，就像咱们知道菜畦里每颗菜的名字。”
阿棠的小脑袋靠在我胸口，呼吸渐渐匀了，睫毛在月光下投出淡淡的影。
她睡着前还在嘟囔：“明天……画星星……”比彘把她从我怀里接过去，让她躺在自己另一边，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露珠。
“今天染的那块藕荷色布，晾在竹竿上真好看。”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风拂过槐叶，“像阿棠裙子的颜色，也像当年乔城染坊后院的那丛紫薇花。”
我往他身边靠了靠，闻着他身上的草木香，像闻到了陈年的靛蓝草。
念安已经睡熟了，嘴角还沾着点南瓜粥的渣。比彘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又吻了吻阿棠的，最后吻在我发顶：“以前总觉得夜里太长，守着染坊的油灯，不知道天亮了该往哪走。”他的手指缠着我的发梢，“现在才知道，夜里有你们，比白天还暖。”
槐树叶沙沙响，像在应和他的话。油灯的光透过竹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影，像块被裁剪过的蓝印花布。
我望着天上的星月，望着膝头熟睡的孩子，望着身边的比彘，突然觉得这夜晚就像块刚染好的布，浸着亲情的暖，晾着岁月的甜，风一吹，全是安稳的味道。
阿棠在梦里笑了，小拳头攥了攥，像是抓住了颗星星。比彘把我们往怀里拢了拢，粗布衣裳蹭着我的胳膊，带着他体温的暖。
远处的虫鸣还在继续，溪水还在流，而我们的竹屋，就像这茫茫夜色里的一盏灯，亮着，暖着，把寻常日子的点滴温馨，都酿成了永不褪色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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