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山洞格外寒冷。

何霜枫被一阵压抑的呻吟声惊醒。她强撑着坐起身，借着将熄的篝火余光，看见百里翊蜷缩在洞口处，右手紧紧抓着左腕，浑身颤抖。

"百里翊？"

没有回应。何霜枫挪到她身边，触手一片冰凉。百里翊的脸色惨白如纸，右眼角的泪痣却红得刺目，像是要滴出血来。最骇人的是她的左腕——那道伤痕已经溃烂，周围皮肤呈现出诡异的青紫色，细小的血珠不断渗出，却在接触空气的瞬间凝结成冰晶。

"血契反噬..."何霜枫倒吸一口冷气。她小心地掰开百里翊紧握的手指，发现伤口深处隐约有黑气缭绕。

这是皇城司最高级别的"血影遁"禁术留下的痕迹。师父的医典中曾记载，此术以施术者精血为引，能在短时间内爆发出惊人速度，代价却是持续不断的生命力流失。

"傻子..."何霜枫轻骂一声，眼眶却微微发热。百里翊分明是用了这招才带着重伤的她逃出重围。

她迅速从贴身锦囊中取出三枚金针，在残余的篝火上快速灼烤后，分别刺入百里翊的合谷、内关和神门三穴。金针入体的瞬间，百里翊的身体猛地一颤，一股刺骨寒气从伤口处喷涌而出，何霜枫的指尖立刻结了一层白霜。

"忍着点。"何霜枫咬破自己食指，将血滴在伤口上，"会疼。"

鲜血接触到黑气的刹那，如同冷水溅入热油，发出"嗤"的声响。百里翊猛地仰头，喉咙里滚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呼，脖颈上青筋暴起。何霜枫不敢停顿，又取出两枚银针，迅速封住她手臂上的几处要穴，阻止黑气继续蔓延。

当最后一枚针落下时，百里翊终于停止了颤抖，缓缓睁开眼睛。那双平日清冷的眸子此刻布满血丝，却依然明亮如星。

"早..."她虚弱地勾起嘴角，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何霜枫气得想笑："还有心思开玩笑？你知道'血影遁'会要你的命吗？"

百里翊试着坐起来，失败了："当时...没得选。"

"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你会让我用吗？"百里翊反问，右眼角的泪痣随着表情微微颤动。

何霜枫被噎住了。确实，如果知道百里翊要用这种自残的方式救她，她宁可自己留下断后。

"至少让我提前准备解药。"她最终闷闷地说，手上动作却轻柔地帮百里翊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

晨光透过洞口照进来时，何霜枫已经为百里翊重新包扎好了伤口。那溃烂处暂时被控制住，但黑气仍在皮下隐隐流动，像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

"能走吗？"何霜枫收拾着简易行装，"我们需要尽快回白露城。"

百里翊扶着洞壁慢慢站起来："能。"

她刚迈出一步就踉跄了一下，被何霜枫及时扶住。两人靠得极近，何霜枫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紊乱的呼吸和过快的心跳。百里翊身上有股淡淡的药香，混着铁锈般的血腥气，形成一种奇特的、令人安心的味道。

"别逞强。"何霜枫将她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靠着我走。"

百里翊似乎想反驳，但体力不支的身体让她不得不接受帮助。两人就这样相互搀扶着，缓慢地向白露城方向移动。

正午时分，她们在一处小溪边休息。何霜枫帮百里翊换药时，发现伤口周围的黑气比早晨又扩散了些。

"我们得加快速度。"她皱眉道，"这血契比我想象的侵蚀得更快。"

百里翊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还有多远？"

"按这个速度...至少两天。"何霜枫看了看她惨白的脸色，改口道，"或者三天。"

百里翊突然睁开眼睛："太慢了。"她从怀中掏出一块木牌，递给何霜枫，"拿着这个，去溪水下游三里处的驿站，找一个叫马六的车夫。"

木牌上刻着一只简笔乌鸦，背面是个"七"字。何霜枫挑眉："皇城司的暗桩？"

"曾经是。"百里翊轻声道，"现在...算是个朋友。"

何霜枫将信将疑，但还是按她说的去了。一炷香后，她赶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回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二话不说就给了车，还备足了干粮和药材。"何霜枫扶着百里翊上车，"你确定这人可靠？"

百里翊蜷缩在车厢角落，虚弱地点点头："他女儿...是我从寒鸦卫手里救下的。"

马车比步行快得多，傍晚时分，白露城的轮廓已经遥遥在望。何霜枫掀开车帘，发现百里翊已经昏睡过去，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她轻轻探了探对方的脉搏，眉头越皱越紧——血契的黑气正在向心脉蔓延。

"再坚持一下..."何霜枫低声说，不知是在安慰百里翊还是自己。

医馆的门锁完好无损，看来这几日没人来打扰。何霜枫刚推开院门，药童小竹就飞奔出来。

"何大夫！您可算回来了！"少年眼眶通红，"城守府的人来搜过三次，说您私通叛军...我、我把重要的东西都藏在地窖里了..."

何霜枫拍拍他的肩："做得很好。现在去烧热水，越多越好。"

她将百里翊安置在内室的床榻上，立刻开始翻找师父留下的医典。当翻到"血咒篇"时，她的手突然顿住了——那一页正好记载着"血影遁"的解法，但需要一味极其罕见的药引：凤凰泪。

"凤凰泪..."何霜枫喃喃自语，目光不自觉地飘向药柜上的冰莲。那朵百里翊送给她的花依然晶莹剔透，只是最外层的花瓣边缘不知何时凝出了一滴小水珠，欲滴未滴。

她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小心地用玉匙接下那滴水珠。就在水珠离开冰莲的瞬间，整朵花突然开始融化，速度快得惊人。更令人震惊的是，融化的水迹在药柜表面形成了一幅微缩的地图——连绵的山脉，蜿蜒的河流，还有一处用血色标记的洞穴。

"北境...寒鸦谷..."何霜枫的手指颤抖着抚过那处血色标记。这正是师父临终前暗示的"凤凰泣血之处"，也是玉壶宗灭门惨案的发生地。

内室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何霜枫顾不得多想，拿着那滴"凤凰泪"快步回到百里翊身边。

百里翊的情况更糟了。黑气已经蔓延到肘部，皮肤下隐约可见细小的冰晶在流动。她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此刻正无意识地抓挠着自己的左腕，似乎想把那折磨她的黑气挖出来。

"忍一忍。"何霜枫握住她不安分的手，将"凤凰泪"滴在伤口上。

水珠接触皮肤的刹那，一道红光闪过。百里翊猛地弓起身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何霜枫死死按住她，眼看着那黑气如同活物般挣扎扭动，最终被红光一点点吞噬。

当最后一丝黑气消失时，百里翊瘫软在床榻上，呼吸微弱但平稳。何霜枫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她刚要为百里翊包扎伤口，突然注意到对方心口的凤凰印记正在发光——淡淡的红光，与冰莲融化时形成的血色标记如出一辙。

"这是..."何霜枫情不自禁地伸手触碰那个印记。

就在她的指尖接触到凤凰印记的瞬间，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既熟悉又陌生，仿佛触碰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另一部分。更奇怪的是，她锁骨下方突然传来一阵灼热感。

何霜枫扯开自己的衣领，震惊地发现那里浮现出一个淡金色的龙形印记，形状与百里翊的凤凰印记惊人地相似，只是方向相反。

"怎么会..."她急忙翻开师父的医典，在最后几页找到了一幅残缺的图画——龙凤交缠，下方写着"青囊书"三个小字。

"青囊书..."何霜枫突然想起百里翊说过的话。皇城司要找的秘术，莫非就是这本传说中的医家至宝？

"唔..."

床榻上的响动打断了她的思绪。百里翊正慢慢苏醒，睫毛颤动如垂死的蝶。何霜枫迅速整理好衣领，将那奇异的龙形印记遮掩起来。

"何...霜枫？"百里翊的声音虚弱但清醒，"我们...回来了？"

"嗯。"何霜枫倒了杯温水递给她，"血契已经解了，但你还很虚弱。"

百里翊小口啜饮着，目光落在何霜枫疲惫的脸上："你几天没睡了？"

何霜枫这才意识到自己确实精疲力尽："不重要。倒是你..."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知道'青囊书'吗？"

百里翊的手微微一抖，几滴水洒在被褥上："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师父的医典里提到过。"何霜枫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皇城司要找的秘术，是不是与它有关？"

百里翊沉默良久，终于点头："据说'青囊书'记载着生死人肉白骨的秘术，也藏着颠覆王朝的力量。"她指了指心口的凤凰印记，"我逃出皇城司那晚，偷走了一页...就封在这里。"

何霜枫心跳加速："那一页记载了什么？"

"不记得了。"百里翊苦笑，"记忆被封印得很彻底。只隐约感觉...很重要，重要到他们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拿回去。"

何霜枫正想追问，院门突然被敲响。两人同时绷紧了身体。

"何大夫！何大夫在吗？"一个陌生的男声传来，"奉城守大人之命，请何大夫过府一叙！"

何霜枫与百里翊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

"就说我外出采药未归。"何霜枫低声对小竹说，"打发他们走。"

小竹匆匆跑去应付。百里翊已经撑着坐了起来，夜阑长棍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不对劲。城守若真要拿你，不会这么客气地来'请'。"

何霜枫点头："可能是陷阱。"她看了看窗外渐暗的天色，"等天黑后，我们换个地方。"

小竹很快回来，脸色古怪："何大夫，那人说...说城守小姐病危，只有您能救。"

何霜枫皱眉："林小姐？她不是已经..."话到一半突然停住，脸色骤变，"不好！林小姐确实有旧疾，每月十五月圆必发。今日正是十五！"

百里翊按住她准备收拾药箱的手："可能是圈套。"

"万一是真的呢？"何霜枫反问，"那孩子才十四岁。"

两人对视片刻，百里翊先妥协了："我跟你去。"

"你的伤..."

"死不了。"百里翊已经站了起来，虽然脸色仍苍白，但眼神已恢复清明，"若真有诈，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脱身。"

夜幕降临，两人悄悄潜向城守府。为了避开可能的埋伏，何霜枫带百里翊走了条鲜为人知的小路——穿过城西贫民区的一片竹林，可以直接到达城守府的后花园。

竹林里静得出奇，连虫鸣都没有。百里翊突然拉住何霜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有人。"她耳语道。

何霜枫凝神细听，果然捕捉到极轻的脚步声从四面逼近。她悄悄从袖中滑出三枚银针，百里翊则无声地拧开了夜阑长棍。

第一个黑衣人从竹梢跃下时，百里翊的剑已经迎了上去。何霜枫则转身应对背后的偷袭者，银针精准地刺入对方咽喉。转眼间，七八个黑衣人已经倒下，但更多的敌人从黑暗中涌出。

"中计了。"百里翊背靠何霜枫，声音冷静，"林小姐的病是个饵。"

何霜枫的金针已经用完，不得不抽出软剑迎敌："冲出去？"

"嗯。我数到三——"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直取百里翊心口。何霜枫想都没想就扑过去推开她，箭矢擦着她手臂飞过，带出一道血痕。

"何霜枫！"

"没事，皮外伤。"何霜枫迅速点穴止血，"走！"

两人且战且退，终于冲出竹林。追兵紧咬不放，眼看就要被包围，百里翊突然拉着何霜枫拐进一条狭窄的小巷。

"这是死路！"何霜枫急道。

百里翊没有解释，只是在一堵看似普通的砖墙前停下，快速按了几块砖。令人惊讶的是，墙面无声地滑开，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入口。

"进来。"百里翊拽着何霜枫闪入，墙壁在身后迅速合拢。

黑暗中，何霜枫能感觉到百里翊紧贴着自己，呼吸还有些急促。她摸索着掏出火折子，微弱的火光映照出一个低矮的地道。

"这是..."

"皇城司的密道。"百里翊轻声道，"遍布各大城池，为紧急情况准备。"

何霜枫挑眉："你连这个都知道？"

百里翊的嘴角微微上扬："做过一段时间'夜莺'，记得吗？"

两人沿着曲折的地道前行，最终从一口枯井中爬出。何霜枫环顾四周，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城郊的一处荒废庄园。

"暂时安全了。"百里翊检查了一下何霜枫的手臂伤势，"需要重新包扎。"

庄园主屋还算完好，两人简单收拾出一块干净地方。百里翊生起一小堆火，借着火光为何霜枫清理伤口。

"你早就知道会有埋伏？"何霜枫突然问。

百里翊手上动作不停："怀疑而已。皇城司惯用这种手段——利用你在乎的人或事引你上钩。"

"那你还跟我去？"

"因为知道拦不住你。"百里翊抬头，火光映照下，她右眼角的泪痣格外明显，"就像你拦不住我一样。"

何霜枫哑然。确实，她们都是宁可自己冒险也不愿对方涉险的性子。

包扎完毕，百里翊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干粮。两人分着吃了，疲惫地靠在墙边休息。

"接下来怎么办？"何霜枫问，"医馆回不去了。"

百里翊沉思片刻："北境。"

"寒鸦谷？"

"嗯。"百里翊点头，"既然冰莲指引那里，想必有我们需要的答案。"

何霜枫想起自己锁骨下突然出现的龙形印记，欲言又止。她不确定该不该告诉百里翊这个发现，毕竟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火堆渐渐变小，夜色越来越深。何霜枫正昏昏欲睡，突然感觉肩头一沉——百里翊不知何时靠了过来，头枕在她肩上，呼吸均匀而平静。

何霜枫本能地想推开，手抬到一半却停住了。借着微弱的火光，她看见百里翊幽柔的面容难得地放松，长睫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那颗泪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像个疲惫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安心的港湾。

鬼使神差地，何霜枫轻轻拨开百里翊额前的碎发，任由她靠着自己安睡。火光映照下，两人的影子在墙上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血契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