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的官道在连阴雨中变得泥泞不堪。

何霜枫勒住马缰，望着前方被山洪冲垮的木桥皱起眉头。河水湍急浑浊，裹挟着断枝碎石奔涌而下，发出雷鸣般的轰响。

"得绕路了。"她回头对身后的百里翊说。

百里翊裹在一件灰扑扑的斗篷里，只露出半张苍白的脸和那颗醒目的泪痣。连日的奔波让她的伤势恢复得很慢，此刻正发着低烧，整个人恹恹地靠在何霜枫背上。

"西边...有条猎户小道。"她声音虚弱，却异常清晰，"可以绕过河谷。"

何霜枫调转马头，感觉到背后的人轻轻颤抖了一下："疼？"

"没事。"百里翊简短地回答，但呼吸明显变得急促。

何霜枫不动声色地放慢马速。自从三天前离开白露城，她们一直避开官道和城镇，专走偏僻小路。皇城司的通缉令比想象中传得更快，沿途已经看到好几处张贴的画像——虽然画得不太像，但悬赏金额高得吓人。

西边的小道比预想的还要崎岖。马匹不得不放慢到步行速度，在陡峭的山路上小心翼翼地前进。何霜枫一手控缰，一手随时准备扶住身后的百里翊，精神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歇会儿吧。"走到一处相对平坦的岩石平台时，何霜枫提议道，"马需要休息。"

百里翊没有反对，任由何霜枫搀扶着下马。她的动作比平时迟缓许多，落地时膝盖一软，差点跪倒。何霜枫及时揽住她的腰，两人身体紧贴在一起，隔着衣物都能感觉到对方不寻常的体温。

"你烧得更厉害了。"何霜枫皱眉，额头贴上百里翊的前额测试温度。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让两人都愣了一下——百里翊的皮肤冰凉如玉，而何霜枫的额头则温暖如春，相触的瞬间竟产生一种奇异的舒适感。

百里翊先移开了脸，耳尖微微泛红："只是...有点累。"

何霜枫也没坚持，扶她坐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取出水囊递过去。百里翊喝水的姿势很特别，小口啜饮，像某种警惕的小动物。水珠顺着她尖削的下巴滑落，何霜枫鬼使神差地伸手替她擦去。

指尖碰到皮肤的刹那，一股微弱的电流般的触感让两人同时一震。更奇怪的是，百里翊苍白的脸颊竟浮现出一丝血色，而何霜枫则感到一股清凉之意顺着指尖流遍全身，驱散了连日的疲惫。

"你的手..."百里翊盯着何霜枫的指尖，那里泛着淡淡的金光。

何霜枫也愣住了。她从未见过这种情况，师父的医典中也没有记载。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我们...应该继续赶路。"百里翊最终打破沉默，挣扎着站起来。她的动作太急，眼前一黑，向前栽去。何霜枫连忙接住她，两人的身体再次紧密相贴。

这一次，那种奇异的感受更加强烈了。何霜枫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暖流从自己体内流向百里翊，而对方体内则有一股清凉之气回馈过来。两股气息在相触的地方交融，形成一种完美的平衡。

百里翊猛地推开她，踉跄后退几步，脸上写满震惊："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何霜枫同样困惑，"这是...自然发生的。"

百里翊警惕地看着她，右手不自觉地摸向夜阑长棍："玉壶宗有什么秘术是我不知道的？"

"如果有，我也想知道。"何霜枫苦笑，"师父没教过我这种东西。"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有些紧张。就在这时，马匹突然不安地嘶鸣起来，前蹄不断刨地。百里翊神色一变："有人来了。"

何霜枫迅速收拾行装："多远？"

"三里左右，至少十人。"百里翊凝神倾听，"马蹄包了布，是皇城司的暗探。"

何霜枫毫不怀疑她的判断。百里翊在战场磨砺出的直觉比最灵敏的猎犬还准。两人迅速上马，转向更为隐蔽的山路。

雨又下了起来，起初只是零星雨点，很快变成倾盆大雨。山路变得湿滑危险，马匹几次差点失足。更糟的是，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对方显然熟悉地形，选择了最近的包抄路线。

"前面有个山洞。"百里翊指着雨幕中模糊的山影，"先躲一躲。"

就在他们即将到达山洞时，一声尖锐的哨响划破雨声。何霜枫回头看去，只见十余个黑衣人已经从三个方向包抄过来，最近的离他们不过百步。

"来不及了！"百里翊一把夺过缰绳，"抱紧我！"

何霜枫刚搂住她的腰，马匹就在百里翊的驱策下猛地加速，冲向一条狭窄的悬崖小路。这条路宽不足三尺，一侧是陡峭山壁，另一侧是万丈深渊。雨水冲刷下，路面湿滑如镜，每一步都险象环生。

追兵显然没料到他们会选择这条绝路，一时被甩开了一段距离。但好景不长，一支冷箭突然从后方射来，正中马臀。马匹吃痛，前蹄高高扬起，发出凄厉的嘶鸣。

"跳！"

千钧一发之际，百里翊揽住何霜枫的腰，纵身跃向悬崖对面的一块凸出岩石。夜阑长棍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尖端深深插入岩缝，为两人提供了短暂的支撑。但岩石承受不住冲击力，开始松动脱落。

"抓紧我！"百里翊一手抱住何霜枫，一手死死抓住岩壁上突出的树根。两人悬在万丈深渊之上，全靠那几根脆弱的树根支撑。

何霜枫抬头看去，追兵已经来到悬崖边，正低头搜寻他们的踪迹。只要有人往下看一眼，就会发现挂在岩壁上的两人。

"放手吧。"何霜枫突然低声说，"我撑不了多久...你会跟我一起掉下去。"

百里翊紧紧抓住她的衣襟："闭嘴，抓紧我。"

何霜枫艰难地腾出一只手，从腰间摸出最后三枚银针。看准时机，她猛地将银针射向悬崖上方的追兵。三声惨叫几乎同时响起，接着是杂乱的呼喊声和脚步声——银针准确地命中了三个敌人的眼睛，暂时制造了混乱。

但这番动作也让本就岌岌可危的树根开始断裂。百里翊的手指已经磨出血来，却仍死死抓着最后的希望。

"何霜枫..."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数到三，你试着抓住那边的藤蔓..."

"要抓一起抓！"何霜枫厉声打断她。

树根断裂的脆响在雨声中格外刺耳。两人同时下坠的瞬间，何霜枫拼命伸手抓住了岩壁上的藤蔓。巨大的冲击力让她肩膀几乎脱臼，但总算止住了坠势。

然而百里翊的情况更糟——她的手指因长时间用力已经血肉模糊，此刻正一点点从何霜枫手中滑脱。

"不...不要..."何霜枫死死攥住她的手腕，却无法阻止下滑的趋势。

百里翊仰头看着她，雨水中那张幽柔的脸苍白如纸，唯有右眼角的泪痣红得惊心。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露出一个极淡的微笑。

就在她手指即将滑脱的刹那，何霜枫做了一个自己都没料到的举动——她猛地俯身，吻上了百里翊的唇。

这个吻来得突然而决绝，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何霜枫能尝到雨水和血的味道，能感觉到百里翊瞬间僵硬的唇瓣。但更奇异的是，一股强大的能量突然在两人唇间爆发——何霜枫体内的暖流与百里翊的寒气完美交融，形成一股全新的力量。

这股力量顺着相触的唇瓣流遍两人全身。何霜枫感到手臂突然充满了力量，而百里翊则停止了滑落，甚至自己攀住了藤蔓。

悬崖上方传来追兵逐渐远去的脚步声——他们显然以为两人已经坠崖身亡。但何霜枫和百里翊都无暇顾及，她们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奇迹般的吻上。

当两人终于分开时，百里翊的眼中满是震惊："你..."

"别问。"何霜枫喘息着说，"先上去。"

借助那股神秘力量，两人艰难地攀上悬崖。确认追兵已经离开后，她们瘫坐在雨中，精疲力尽。

何霜枫的嘴唇还在发麻，那个突如其来的吻带来的震撼不亚于死里逃生的惊险。她不敢看百里翊，只能假装专注于包扎对方血肉模糊的手指。

"为什么？"百里翊突然问，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何霜枫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什么为什么？"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何霜枫抬起头，正对上百里翊复杂的目光。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打湿了睫毛，让那双眼睛看起来格外明亮。

"我不知道。"何霜枫诚实地说，"就是...觉得应该那么做。"

百里翊静静地看着她，右眼角的泪痣在雨中显得格外生动。良久，她轻轻点头："谢谢。"

这个简单的词让何霜枫心头一热。她知道百里翊不是在谢她救命，而是谢那个打破一切界限的吻。

雨势渐小，两人互相搀扶着找到了那个之前看到的山洞。洞不深，但足够遮风避雨。何霜枫生起一小堆火，火光映照下，百里翊的脸色比刚才好了许多，那股奇异的能量似乎暂时压制了她体内的寒毒。

"你的手..."百里翊注意到何霜枫为救她而被藤蔓割得血肉模糊的手掌。

"小伤。"何霜枫试图轻描淡写地带过，但百里翊已经抓过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清理伤口。

两人的手相触的瞬间，那种奇妙的能量再次流动起来。这一次何霜枫仔细观察，发现百里翊的指尖泛着淡淡的蓝光，而自己的则闪着金光，两色光芒交织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这..."百里翊也看到了这神奇的一幕，震惊地抬头。

何霜枫突然想起师父医典中的一段模糊记载："阴阳相济，龙凤和鸣..."她猛地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锁骨下方那个淡金色的龙形印记，"你看！"

百里翊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犹豫了一下，也解开衣襟，露出心口的凤凰印记——此刻那印记正泛着淡淡的红光，与何霜枫的龙印交相呼应。

"龙凤引..."百里翊喃喃道，"《青囊书》中记载的最高秘术..."

何霜枫心跳加速："你知道这个？"

"只有名字。"百里翊摇头，"记忆很模糊...只记得师尊说过，这是能起死回生的禁术。"

两人沉默下来，各自思索着这突如其来的发现意味着什么。火堆噼啪作响，洞外的雨声渐渐停歇。

"睡会儿吧。"何霜枫最终打破沉默，"我来守夜。"

百里翊摇头："你伤得比我重，该休息的是你。"

"别争了。"何霜枫不由分说地把她按倒在铺好的干草上，"病人就该听话。"

百里翊还想反驳，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咳嗽打断。何霜枫连忙扶住她，感觉到对方单薄的身体在自己怀中颤抖。不知是出于医者本能还是别的什么，她自然而然地搂紧了百里翊，轻轻拍着她的背。

"冷..."百里翊无意识地往她怀里缩了缩，声音虚弱得像个孩子。

何霜枫犹豫了一下，最终躺下来，将百里翊整个搂在怀中。两人的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何霜枫的温暖源源不断地传递给百里翊，而对方的清凉则让她连日来的燥热一扫而空。

"这样...好点吗？"何霜枫轻声问。

百里翊没有回答，但微微点了点头，发丝蹭过何霜枫的下巴，痒痒的。她的呼吸渐渐平稳，在何霜枫怀中沉沉睡去。

何霜枫低头看着怀中人安静的睡颜，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保护欲。百里翊平日里总是冷峻坚强，此刻却脆弱得让人心疼。右眼角那颗泪痣在火光映照下像一滴永远落不下的泪，诉说着无人知晓的伤痛。

鬼使神差地，何霜枫轻轻吻了吻那颗泪痣。百里翊在睡梦中微微皱眉，又往她怀里钻了钻，像个寻找温暖的小兽。

何霜枫收紧手臂，将下巴抵在百里翊头顶，无声地许下一个承诺：无论前方有什么，她都会保护怀中这个人，直到最后一刻。

洞外，一轮新月悄然升起，照见两个相拥而眠的身影。火光将她们的影子投在岩壁上，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黎明时分，何霜枫被一阵轻微的动作惊醒。她睁开眼，发现百里翊正试图在不吵醒她的情况下起身。晨光透过洞口照进来，为百里翊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那颗泪痣在光线下显得格外生动。

"早。"何霜枫嗓音沙哑。

百里翊的动作顿了一下，耳尖微微泛红："早。"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昨夜的亲密接触打破了某种无形的屏障，现在她们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对方。

"感觉怎么样？"何霜枫坐起来，习惯性地去探百里翊的脉搏。

"好多了。"百里翊任由她检查，但目光游移，"那股能量...似乎压制了寒毒。"

何霜枫点头，注意到百里翊的脸色确实比昨天红润了许多："我们得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去寒鸦谷。"百里翊整理着衣襟，"答案应该在那里。"

两人简单收拾了行装，走出山洞。雨后的山林空气清新，远处的山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马匹和大部分行李都丢失了，现在她们只剩随身携带的少量物品。

"步行到下一个镇子至少两天。"何霜枫估算着距离，"得想办法弄匹马。"

百里翊突然拉住她，指向远处："看。"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何霜枫看到一匹熟悉的马正在林间吃草——正是昨天他们以为丢失的那匹。马鞍上的行囊完好无损，甚至连何霜枫的药箱都还在。

"运气不错。"何霜枫松了口气。

两人牵着马步行了一段，找到一处溪水洗漱。何霜枫帮百里翊重新包扎手上的伤口，发现那些深可见骨的割伤已经愈合了大半，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这不对劲。"她皱眉，"就算有...那种能量帮助，也不该好得这么快。"

百里翊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手掌："或许我们之间的能量交换不仅仅是暂时的。"她指了指心口的凤凰印记，"这个比以前更明显了。"

何霜枫检查了一下自己的龙印，发现同样如此。两个印记似乎在互相吸引，距离越近，反应就越强烈。

"到了寒鸦谷，一切都会有答案。"她轻声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重新上路后，两人之间的沉默比往日更加明显。那个悬崖边的吻像一道无形的墙，将她们隔在两端。何霜枫有无数问题想问，却不知从何开口。百里翊则一直保持着若有所思的表情，偶尔偷瞄何霜枫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

正午时分，她们来到一处岔路口。路标显示向左是通往下一个镇子的官道，向右则是一条鲜有人走的小路，指向北方群山。

"官道安全，但绕远。"百里翊分析道，"小路近，但可能遇到追兵。"

何霜枫思索片刻："走小路。你的身体状况不宜拖延。"

百里翊点头，两人转向右边的小路。这条路显然很少有人走，杂草丛生，不时有横倒的树木挡道。他们不得不经常下马，牵着马匹越过障碍。

走到一处密林时，百里翊突然停下脚步："有人跟踪。"

何霜枫凝神细听，果然捕捉到极轻的脚步声："几个？"

"一个。"百里翊眯起眼睛，"不像是皇城司的人...脚步太重。"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分开站位。何霜枫假装整理马鞍，实则已经摸出了三枚银针；百里翊则靠在树边，夜阑长棍看似随意地握在手中。

跟踪者显然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当那个瘦小的身影从灌木丛中钻出来时，何霜枫的银针已经蓄势待发。

"别动手！"来人举起双手，声音稚嫩，"我不是坏人！"

这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衣衫褴褛，脸上脏兮兮的，但眼睛明亮有神。他警惕地看着两人，尤其是百里翊手中的武器。

"你是谁？为什么跟踪我们？"何霜枫问，银针并未收起。

"我...我叫阿树。"少年结结巴巴地说，"我在找夜阑将军...村里人都说只有她能救我们..."

百里翊和何霜枫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

"你怎么认出我的？"百里翊问。

少年指了指她手中的长棍："我爹说过，夜阑将军的武器是根能变成剑的长棍。"他的眼睛突然红了，"我爹...我爹被皇城司的人抓走了，他们说...说我们村私藏叛军..."

百里翊的表情柔和下来："慢慢说，怎么回事？"

少年告诉他们，三天前一队皇城司士兵突然包围了村子，抓走了所有青壮年男子，说他们私通叛军。实际上，村民们根本不知道什么叛军，只是拒绝向皇城司缴纳额外的"剿匪税"。

"他们说明天午时前不交一百两银子，就...就把我爹他们全杀了。"少年抹着眼泪，"我偷听到士兵说夜阑将军在附近，就...就跑出来找您..."

何霜枫看向百里翊："你怎么想？"

百里翊沉思片刻："村子在哪？"

"翻过前面那座山就是。"少年急切地指向北方，"不远，半天路程！"

何霜枫知道百里翊已经做出了决定。虽然时间紧迫，但她们都无法对这样的请求置之不理。

"带路吧。"百里翊简短地说，翻身上马，向少年伸出手，"我们骑马快些。"

少年惊喜地抓住她的手，被轻松拉上马背。何霜枫也翻身上马，三人两马向山村疾驰而去。

风中，何霜枫看到百里翊的背影挺得笔直，那颗泪痣在阳光下泛着微光。无论经历过多少苦难，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骨子里依然是那个守护百姓的夜阑将军。

而她，何霜枫暗自决定，会一直守护在这个将军身旁，直到最后一刻。

悬崖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