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三人来到了能俯瞰山村的高坡上。

阿树指着下方被木栅栏围住的村落："就是那里！村口有守卫，我爹他们被关在祠堂里。"

何霜枫眯起眼睛。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看出村子的不寻常——四个角楼上有持弓的守卫，村口站着两个穿轻甲的士兵，还有巡逻队在栅栏内来回走动。这阵仗远超过普通村庄该有的戒备。

"不止是抓人这么简单。"百里翊低声道，右眼角的泪痣在夕阳下泛着微光，"他们在找什么。"

阿树急切地说："他们说是在找叛军，但我们村真的没有..."

"不是叛军。"何霜枫打断他，"皇城司要找的东西，或者说人，比叛军重要得多。"

她与百里翊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心知肚明，这些士兵很可能是冲着百里翊来的。那个被凤凰印记封印的《青囊书》残页，值得皇城司如此大动干戈。

"我们得救他们。"百里翊的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

何霜枫点头："但得有计划。"她转向阿树，"村里还有多少老人孩子？"

"二十来个，都被赶到西边的谷仓里了。"阿树咬着嘴唇，"守卫说谁敢乱跑就杀一个。"

百里翊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夜阑长棍："天黑后我潜进去解决守卫，你趁机救人。"

"太冒险了。"何霜枫皱眉，"你的伤还没好，而且..."她顿了顿，"他们明显在等你自投罗网。"

百里翊幽柔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倔强："那你有更好的办法？"

何霜枫沉思片刻，突然眼睛一亮："有。"她从药箱底层取出一个小布袋，"这是'醉仙散'，溶于水后无色无味，半刻钟内能让人昏睡不醒。"

"你想下药？"百里翊挑眉，"守卫不会随便喝外人给的水。"

"不需要他们喝。"何霜枫神秘地笑了，"等着看吧。"

天色完全暗下来时，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帮了大忙。守卫们纷纷躲进岗哨避雨，巡逻的间隔也拉长了。何霜枫和百里翊借着雨声掩护，悄悄摸到村子西侧的栅栏边。

"从这里进去，拐过两个草垛就是谷仓。"阿树小声指引，"祠堂在东头，要穿过整个村子。"

何霜枫从布袋中取出一把淡黄色粉末，小心地撒在雨中。粉末遇水即溶，化作几乎看不见的雾气随风飘散。

"这是什么？"百里翊低声问。

"改良过的'醉仙散'。"何霜枫解释，"通过呼吸起效，范围有限但足够我们行动了。"

三人屏息等待。约莫半刻钟后，最近的岗哨里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何霜枫示意阿树留在原地，自己和百里翊翻过栅栏。

雨水冲刷着村道，形成一道道浑浊的小溪。两人贴着墙根前进，每经过一个岗哨就确认里面的守卫已经昏迷。来到谷仓前，何霜枫从门缝中看到里面挤满了妇孺老人，两个守卫正歪倒在门边不省人事。

"阿树，去通知他们准备撤离。"何霜枫对跟上来的少年说，"但先别急着出来，等我们救出你爹他们。"

阿树点点头，灵活地钻进了谷仓。百里翊已经向东移动，夜阑长棍在雨中泛着冷光。何霜枫快步跟上，心跳随着每一步加快。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模糊了视线，但她不敢抬手擦拭——前方拐角处，一队巡逻兵正朝这边走来。

百里翊一把拉过她，两人紧贴在草垛后的阴影里。巡逻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乎就在耳边。何霜枫能感觉到百里翊紧绷的身体和稳定的呼吸，那瘦弱的躯体里蕴含着惊人的控制力。

"这鬼天气..."一个士兵抱怨道，"头儿非要我们淋雨巡逻，哪来的叛军..."

"少废话。"领头的呵斥，"听说那女人往这边来了，都打起精神！"

脚步声渐远，百里翊松开何霜枫的手腕，那里已经留下了淡淡的红痕。两人无声地继续前进，终于来到了祠堂外。

与预想的不同，祠堂门口站着四个纹丝不动的守卫，即使在暴雨中也如雕塑般挺立。更麻烦的是，他们都戴着蒙面巾，显然是为了防范"醉仙散"这类药物。

"硬闯？"何霜枫耳语道。

百里翊摇头，指向祠堂屋顶："我从上面进去，你制造点动静引开他们。"

何霜枫会意，悄悄绕到祠堂侧面。她从药囊中取出一枚红色药丸，扔向远处的空地。药丸落地即爆，发出一声闷响并腾起一团红色烟雾。

"那边！"守卫们立刻被吸引，分出三人前去查看。

剩下的一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从屋顶跃下的百里翊一记手刀击晕。她迅速打开祠堂大门，何霜枫闪身而入。

祠堂内，二十多个村民被铁链锁在一起，个个面黄肌瘦。看到陌生人闯入，他们惊恐地向后缩去。

"我们是来救你们的。"何霜枫低声解释，同时检查锁链，"阿树告诉我们这里的情况。"

听到阿树的名字，一个中年男子激动地抬头："阿树还活着？我是他爹！"

何霜枫点头示意，从发髻中取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几下就撬开了锁。"所有人安静地跟我们来，先去谷仓汇合其他人，然后一起撤离。"

百里翊守在门口，警惕地观察四周。雨越下越大，能见度越来越低，这对逃跑有利，但也增加了风险。

"何霜枫。"她突然低声唤道，"有人来了。"

何霜枫探头看去，只见一队举着火把的士兵正朝祠堂奔来，为首的穿着与普通士兵不同的银灰色轻甲，脸上戴着诡异的乌鸦面具。

"银鸦卫！"百里翊脸色骤变，"皇城司最精锐的暗杀小队。"她推了何霜枫一把，"带他们走，我断后。"

"不行！"何霜枫抓住她的手腕，"一起走！"

百里翊挣脱她的手，眼神决绝："他们的目标是我，不会全力追你们。"说罢，她纵身跃入雨中，夜阑长棍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光。

何霜枫咬牙，迅速带领村民向谷仓撤退。身后传来打斗声和惨叫，但她不敢回头，生怕看到那个瘦削的身影倒在血泊中。

谷仓里的妇孺已经准备好撤离。在阿树的指引下，村民们悄无声息地向村子北面的山林逃去。何霜枫落在最后，频频回望祠堂方向——那里的打斗声越来越激烈，偶尔能看到夜阑长剑在雨中闪过的寒光。

"你们先走，我去帮她！"何霜枫对阿树说。

少年坚定地点头："北面山腰有个山洞，我们会在那里等你们。"

何霜枫转身冲回雨幕中。祠堂前的空地上，百里翊正被六个银鸦卫围攻。她身形灵动如鬼魅，夜阑长剑在雨中织出一张致命的网，但明显落了下风——右腿有一道伤口正在流血，动作也比平时迟缓。

何霜枫从腰间摸出最后三枚银针，看准时机射向三个银鸦卫的后颈。针上淬了麻药，中针者立刻软倒在地。剩下的三人警觉回身，其中就包括那个戴乌鸦面具的首领。

"玉壶宗的针法..."面具人声音沙哑，像是被火烧过喉咙，"果然是你，何霜枫。"

何霜枫心头一震："你认识我？"

面具人没有回答，而是突然挥手掷出三枚黑色飞镖。百里翊闪身上前，夜阑长剑精准格挡，但其中一枚飞镖突然改变轨迹，绕过长剑直取何霜枫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百里翊用身体撞开何霜枫，飞镖深深扎入她的肩膀。她闷哼一声，单膝跪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毒..."她艰难地吐出这个字，右手仍紧握长剑。

何霜枫扶住她，迅速查看伤口——黑色的血液正从伤口渗出，毒素蔓延速度惊人。她立刻取出金针刺入百里翊几处大穴，暂时延缓毒素扩散。

"没用的。"面具人缓步逼近，"'寒鸦泣血'没有解药。"

何霜枫抬头怒视："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面具人停在十步开外，雨水顺着乌鸦面具流下："把夜阑将军交出来，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休想！"何霜枫挡在百里翊身前。

面具人叹了口气，突然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布满烧伤疤痕的脸，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样貌。但那双眼睛，何霜枫绝不会认错...

"师...叔？"她声音颤抖。

那是玉壶宗除师父外唯一的幸存者，十年前外出采药时失踪的莫师叔。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没想到...

"很意外吧，霜儿。"男人的声音带着扭曲的笑意，"你师父那个老顽固，宁可玉壶宗灭门也不肯交出《青囊书》残页，愚蠢至极。"

何霜枫如坠冰窟："是你引来了皇城司？"

"我只是做了正确的选择。"莫师叔——如果还能这么称呼他的话——向前迈了一步，"现在，把夜阑将军交给我。她体内的残页属于皇城司。"

百里翊在何霜枫身后挣扎着站起来，声音虚弱但坚定："何霜枫...走..."

何霜枫充耳不闻，从药囊中取出最后一样武器——一枚赤色药丸。"莫师叔，记得这个吗？'赤焰丹'，师父的得意之作。"

男人的脸色变了："你不敢！这会把整个村子夷为平地！"

"那就退后！"何霜枫厉声道，"我数到三！"

面具人犹豫片刻，终于挥手示意手下后退："今天算你们走运。但记住，皇城司的追杀令永远不会撤销。"他重新戴上面具，转身消失在雨幕中。

确认敌人真的离开后，何霜枫的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她搀扶着百里翊，两人跌跌撞撞地向北山走去。百里翊的情况越来越糟，毒素让她浑身冰冷，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坚持住..."何霜枫不断鼓励她，也鼓励自己，"快到山洞了..."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阿树的身影。少年飞奔过来，帮何霜枫扶住摇摇欲坠的百里翊。在村民的帮助下，她们终于到达了那个隐蔽的山洞。

洞内，村民们已经生起了火，正在烘烤湿透的衣物。看到何霜枫和百里翊进来，他们立刻让出最靠近火堆的位置。

"她中毒了，需要热水和干净布条。"何霜枫简短地解释。

村民们立刻行动起来。阿树的母亲——一个面容憔悴但眼神坚毅的妇人——递来一壶热水和几件干净的旧衣。

"夜阑将军..."妇人轻抚百里翊苍白的脸，"三年前她救过我丈夫的命，现在又..."

何霜枫没时间追问详情，全神贯注地为百里翊处理伤口。毒素已经扩散到整个肩膀，呈现出蛛网般的黑纹。最普通的解毒剂根本无效，她不得不动用最后的手段——从贴身锦囊中取出一粒金色药丸。

"玉壶金丹..."她喃喃自语，师父留下的保命之物，仅此一粒。

药丸入水即化，形成金色的药液。何霜枫小心地喂给百里翊，同时用银针引导药力流向伤口。渐渐地，黑色的血液变成了正常的红色，但百里翊的体温仍在持续下降。

"冷..."她在昏迷中呢喃，牙齿不住打颤。

何霜枫让村民帮忙生了堆小一些的火，然后请大家暂时回避。当洞内只剩她们两人时，她轻轻解开百里翊湿透的衣衫，用干布擦拭她冰凉的身体。

火光下，百里翊瘦削的身体显得更加单薄，肋骨清晰可见，新旧伤痕交错。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心口那个凤凰印记，此刻正泛着微弱的红光，似乎在对抗体内的毒素。

何霜枫用干燥的衣物裹住她，然后自己也脱去湿衣，从背后将百里翊整个搂入怀中。两人的肌肤毫无阻隔地相贴，何霜枫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传递给怀中冰冷的身躯。

"别死..."她低声恳求，嘴唇贴在百里翊的后颈，"求你..."

百里翊无意识地往后靠了靠，像是寻求更多温暖。何霜枫收紧手臂，感觉对方的心跳渐渐变得有力了一些。

洞外的雨声渐小，火堆偶尔发出噼啪的响声。何霜枫不知疲倦地维持着这个姿势，时而轻抚百里翊的手臂促进血液循环，时而检查伤口的状况。

夜深时，百里翊终于睁开了眼睛。她虚弱地动了动，意识到自己被何霜枫整个抱在怀里时，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

"别动。"何霜枫轻声说，"毒素刚清，你需要保暖。"

百里翊沉默片刻，最终放松下来，甚至往后靠了靠："谢谢..."

何霜枫没说话，只是更紧地搂住她。两人的心跳在静默中逐渐同步，一快一慢，最终变成相同的节奏。

"那个人..."百里翊突然开口，"叫你'霜儿'..."

"我师叔，莫言愁。"何霜枫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十年前失踪，原来投靠了皇城司。"

百里翊转过身来，与何霜枫面对面。火光映照下，她右眼角的泪痣像一滴凝固的血，幽深的眼眸中倒映着何霜枫的脸。

"他认识我。"百里翊轻声道，"叫我'七号'..."

何霜枫心头一震："什么？"

"皇城司的编号。"百里翊苦笑，"'夜莺计划'有七个试验品，我是唯一活下来的。"

何霜枫想追问更多，但看到百里翊疲惫的神情，还是忍住了："休息吧，明天再说。"

百里翊却摇了摇头："我怕...睡过去就醒不来了。"她犹豫了一下，突然抓住何霜枫的手，"那年在青崖关...我见过一个穿白衣的女子..."

何霜枫屏住呼吸："什么样的女子？"

"记不清了..."百里翊皱眉，似乎在努力回忆，"只记得她给了我一样东西...然后我就逃出了皇城司..."

何霜枫心跳加速。穿白衣的女子，很可能是她师父。如果师父和百里翊有过接触，那么两人之间的联系可能比她想象的更早、更深。

正当她想继续追问时，洞口传来阿树的声音："何大夫，有人醒了，说想见您。"

何霜枫不情愿地起身，迅速穿好衣服："我马上回来。"她帮百里翊掖好被角，"别乱动。"

洞外，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正等着她。老人拄着拐杖，眼神却异常清明。

"姑娘，老朽是这村子的长老。"老人声音沙哑，"听说夜阑将军受伤了？"

何霜枫点头："已经脱离危险。"

老人松了口气："老天有眼。三年前她救了我们村三十七口人，如今又..."他摇摇头，"当年她就问过我关于一个白衣女子的去向，没想到今日真让我见到了你。"

何霜枫心头一震："她问什么了？"

"说那女子给了她半块玉佩，上面刻着'玉壶'二字。"老人回忆道，"她一路追到我们村，可惜那女子已经往北去了..."

何霜枫如遭雷击。师父确实有一块从不离身的玉佩，后来只剩半块，她说是丢失了...

"她还说了什么？"何霜枫急切地问。

老人摇头："就这些。不过..."他犹豫了一下，"当时她心口插着一把匕首，血流如注，却还坚持要追...老朽行医五十年，从未见过如此顽强的生命力。"

何霜枫谢过老人，心事重重地回到洞内。百里翊已经再次入睡，呼吸平稳了许多。她轻轻拂开对方额前的碎发，凝视那张在睡梦中显得格外脆弱的脸。

三年前，百里翊就曾寻找过师父...而师父给她的玉佩，很可能就是《青囊书》残页的钥匙。这一切都不是巧合，而是命运早已编织好的网。

何霜枫俯身，在百里翊的泪痣上轻轻落下一吻。

"不管过去如何，"她低声承诺，"未来我会陪着你。"

洞外，最后一滴雨从叶梢滑落，坠入泥土。远处的山峦后，一抹微光悄然浮现——黎明即将到来。

雨夜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