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洞口的藤蔓洒落进来,何霜枫睁开了眼睛。
她发现自己仍保持着环抱百里翊的姿势,手臂已经发麻。怀中的女子睡得正熟,呼吸均匀地拂过她的颈侧,带来细微的痒意。经过一夜的体温交融,百里翊的身体不再冰冷如尸,但依然比常人凉些,像一块温润的玉石。
何霜枫小心翼翼地抽出手臂,生怕惊醒对方。她轻手轻脚地起身,披上外衣来到洞口。晨雾笼罩着山林,昨夜的暴雨洗去了所有痕迹,仿佛那些惊心动魄的追逐从未发生过。
"何大夫。"阿树从雾气中钻出来,手里捧着几个野果,"我摘了些山梨,很甜的。"
何霜枫接过果子,揉了揉少年的头发:"谢谢你,阿树。村民们怎么样了?"
"都歇着呢。"阿树压低声音,"李爷爷说,等太阳高些就带大家去北边的亲戚家暂住。"
何霜枫点点头,从药囊里取出一个小布袋:"这里有些银两和药材,你分给大家。"
阿树刚要推辞,洞口传来轻微的响动。百里翊扶着岩壁走了出来,脸色仍有些苍白,但眼神已恢复清明。晨光下,她右眼角的泪痣格外明显,像一滴永远落不下的泪。
"夜阑将军!"阿树惊喜地叫道,"您没事了?"
百里翊微微颔首:"多亏何大夫。"她的目光落在何霜枫脸上,两人对视一瞬,又各自移开视线。昨夜肌肤相贴的记忆让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微妙的尴尬。
阿树识趣地告退,留下两人独处。沉默蔓延,最终是百里翊先开口:"村民有什么打算?"
何霜枫转述了阿树的话,又补充道:"我们得尽快离开,免得连累他们。"
百里翊望向远处朦胧的山影:"寒鸦谷还有两日路程。"她顿了顿,"昨晚...谢谢你。"
"医者本分。"何霜枫下意识回道,随即意识到这话有多虚伪——她对百里翊的关心早已超出了医者对病人的范畴。
百里翊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嘴角微微上扬:"只是本分?"
何霜枫耳根发热,正不知如何作答,阿树的母亲走了过来:"两位恩人,早饭准备好了。"
简陋的早餐是野菜粥和烤山芋,但在这处境下已是难得的美味。吃饭时,那位白发老者——李爷爷坐到两人身边。
"将军,您还记得三年前的事吗?"老人问道。
百里翊摇头:"记忆很模糊。"
"那时您浑身是血地来到村里,问我们有没有见过一位穿白衣、背药箱的女子。"李爷爷回忆道,"我们给您包扎后,您留下些银两就匆匆北上了。"
何霜枫心头一跳:"那女子什么模样?"
"没看清正脸,只记得她腰间挂着一块残缺的玉佩,在阳光下泛着青光。"老人眯起眼睛,"对了,她走路时有些跛,右腿似乎有旧伤。"
何霜枫手中的木勺差点掉落——师父确实因年轻时一次采药摔伤而微跛,那块青玉佩更是从不离身。
"她往哪个方向去了?"百里翊追问。
"寒鸦谷。"老人指向北方,"老朽劝她别去,说那地方邪性,但她执意前往,说有什么...非取不可的东西。"
何霜枫与百里翊交换了一个眼神。谜团的碎片正在逐渐拼合:三年前,师父前往寒鸦谷寻找某物;百里翊随后追踪而至;而现在,同样的路途摆在她们面前。
饭后,村民们收拾行装准备撤离。阿树偷偷塞给何霜枫一把小刀:"这是我爹给我做的,很锋利。"
何霜枫揉揉他的头发:"保护好你娘。"
另一边,百里翊正与李爷爷低声交谈。老人从怀中掏出一块陈旧的皮子递给她,百里翊郑重地收入怀中。
"那是什么?"告别村民后,何霜枫问道。
百里翊展开皮子——上面是用炭笔粗略绘制的地图,标注着寒鸦谷的入口和几条小路。"李爷爷年轻时是猎户,常去那一带。他说谷中有处'泣血崖',终年笼罩红雾,鸟兽不近。"
何霜枫想起冰莲融化后形成的地图,那个血色标记很可能就是这处山崖。"我们得抓紧时间,皇城司不会轻易放弃。"
两人沿着山脊向北行进。百里翊的伤势还未痊愈,步伐比平时慢些,但依然坚定。何霜枫走在她身侧,不时偷瞄那张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的侧脸。昨夜相拥而眠的温度似乎还留在指尖,让她心跳不时加速。
正午时分,她们在一处溪流边休息。何霜枫帮百里翊检查肩上的伤口——毒素已清,但皮肉还未完全愈合。
"可能会留疤。"她小心地涂抹着药膏。
百里翊无所谓地耸肩:"不差这一道。"她指了指心口附近的几处旧伤,"这些更严重。"
何霜枫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些伤痕,感受到手下身体的轻微颤抖。"疼?"
"不。"百里翊的声音有些哑,"只是...不习惯被人碰。"
何霜枫立刻收手,却被百里翊握住手腕。"不是嫌弃的意思。"她难得地解释,"在皇城司...触碰通常意味着疼痛。"
这句话像一把小刀扎进何霜枫心口。她无法想象是怎样的经历,会让一个人将触碰与疼痛画上等号。
"以后不会了。"她轻声承诺,翻转手腕,与百里翊十指相扣,"我保证。"
百里翊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血色。她没有抽回手,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溪水潺潺,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她们身上。这一刻的宁静如此珍贵,两人都不忍打破。
继续赶路后,地形逐渐变得崎岖。参天古木取代了低矮的灌木,阳光难以穿透茂密的树冠,林间弥漫着潮湿的雾气。百里翊走在前面,夜阑长棍拨开挡路的藤蔓,不时回头确认何霜枫跟上。
"有东西跟着我们。"她突然低声道。
何霜枫凝神静听,捕捉到极轻的脚步声从林间传来。"不是人。"她判断道,"脚步太轻。"
一只灰褐色的山猫从树后蹿出,金黄色的眼睛警惕地盯着两人,嘴里叼着一只野兔。对峙片刻后,它转身消失在密林中。
"看来我们闯入它的猎场了。"何霜枫松了口气。
百里翊却没有放松警惕:"不止它一个。"她指向地面几处几乎不可见的痕迹,"有狼群经过,不超过两个时辰。"
这发现让她们加快了脚步。日落前,必须找到安全的宿营地。
随着海拔升高,气温逐渐下降。百里翊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脸色也越来越苍白——高海拔加剧了她体内寒毒的影响。何霜枫注意到她的异常,提议早些休息。
"再走一段。"百里翊坚持道,"前面应该有猎户小屋,李爷爷提到过。"
果然,在天色完全暗下来前,她们发现了一栋掩映在松林中的小木屋。屋子显然废弃已久,但结构还算完好,能挡风遮雨。
何霜枫生起一小堆火,驱散屋内的潮气。百里翊靠在墙边,闭目调息,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何霜枫知道她在与体内的寒毒抗争,没有打扰,只是默默准备晚饭——几条在溪边捉到的小鱼和一些可食用的野菜。
"吃点东西。"饭好后,她轻唤道。
百里翊睁开眼睛,瞳孔在火光中呈现出罕见的琥珀色。她接过木碗,小口啜饮鱼汤,动作优雅得像某种猫科动物。
"你的眼睛..."何霜枫忍不住道,"有时会变色。"
"寒毒的影响。"百里翊解释,"发作时会变浅,几乎透明。"她顿了顿,"小时候,其他孩子叫我'鬼眼'。"
何霜枫想象着一个瘦小的女孩,因异于常人的眼睛而被孤立的情景,心头一阵刺痛。"很美。"她脱口而出,"像琥珀,又像...冰下的火焰。"
百里翊愣住了,随即低头继续喝汤,但何霜枫分明看到她耳尖泛起了红晕。
饭后,何霜枫取出李爷爷给的地图研究。"明天就能到寒鸦谷入口,但'泣血崖'在谷底深处,至少要再走一天。"
百里翊凑过来看地图,发丝垂落,轻轻扫过何霜枫的手背。"皇城司肯定已经在那里布防。"她指向几处可能的埋伏点,"这些地方需要特别小心。"
两人靠得很近,何霜枫能闻到百里翊身上淡淡的药香——她给的伤药的味道,混合着雨后的青草气息。这种认知让她心跳加速:百里翊现在闻起来像她。
"何霜枫。"百里翊突然正色道,"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层层打开后,露出一块残缺的青玉。玉佩只有半截,断裂处呈不规则的锯齿状,表面刻着古朴的纹路。
"这是..."何霜枫屏住呼吸。
"三年前,那位白衣女子给我的。"百里翊轻抚玉佩,"她说这能保护我免受寒毒反噬,但我始终不知道它的来历。"
何霜枫颤抖着手从自己颈间取下一条细绳,上面挂着半块几乎一模一样的青玉。两块残玉放在一起,断裂处完美契合,形成一个完整的圆形。更神奇的是,当两块玉相触时,表面浮现出淡淡的纹路,像是某种地图。
"师父的玉佩..."何霜枫声音哽咽,"她说是祖传之物,从不离身。"
百里翊凝视着合二为一的玉佩:"她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我?"
"也许..."何霜枫突然想到一种可能,"她认出你是谁。"
"什么意思?"
何霜枫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坦白:"我锁骨下有个印记,和你心口的凤凰印记很像,只是形状是龙。它们会互相感应...我觉得这不是巧合。"
百里翊的眼神变得复杂:"你之前为什么不说?"
"我不确定这意味着什么。"何霜枫苦笑,"怕吓到你,或者...更糟。"
百里翊沉默良久,突然伸手轻触何霜枫的锁骨:"可以看看吗?"
何霜枫点头,解开衣领露出那个淡金色的龙形印记。百里翊的指尖轻轻描摹印记的轮廓,两人同时感到一股微弱的能量流动。
"师父从未提起过这个。"何霜枫低声道,"但我现在怀疑,她可能一直在暗中保护你。"
百里翊收回手,若有所思:"三年前我逃出皇城司时,确实有人帮我...记忆很模糊,只记得一个白色的身影和剧烈的疼痛。"
火堆噼啪作响,投下摇曳的光影。两人肩并肩坐着,各自沉浸在思绪中。何霜枫偷偷打量着百里翊被火光镀上金边的侧脸,那枚泪痣在明暗交错中若隐若现,像一个小小的秘密。
"如果明天..."百里翊突然开口,又停住了。
"嗯?"
"没什么。"她摇摇头,"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何霜枫知道她想说什么——如果明天遇到不测,有些话可能永远没机会说出口。这个念头让她胸口发紧。
"轮流守夜。"她转移话题,"你先睡。"
百里翊没有反对,裹紧斗篷躺下。何霜枫坐在火堆旁,听着她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夜深时,火势渐弱,她轻手轻脚地添柴,生怕惊醒熟睡的人。
借着微弱的光亮,她凝视百里翊的睡颜。那张平日里冷峻的脸此刻柔和得不可思议,长睫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薄唇微微张开,像个毫无防备的孩子。何霜枫鬼使神差地伸手,轻轻拂开落在她额前的碎发,指尖在那颗泪痣上停留了一瞬。
百里翊在梦中呢喃了一声,无意识地抓住她的手腕。何霜枫屏住呼吸,生怕惊醒对方,却又舍不得抽回手。最终,她保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靠在墙边浅眠。
天蒙蒙亮时,何霜枫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百里翊已经醒了,正坐在门边擦拭夜阑长棍。晨光透过门缝洒在她身上,勾勒出纤细却坚韧的轮廓。
"没睡多久吧?"何霜枫揉揉眼睛。
"够了。"百里翊收起长棍,"我去打了点水。"
门外放着一桶清澈的山泉水。何霜枫洗漱时,发现水里漂浮着几片淡紫色的花瓣——宁神花,有助缓解疲劳。她心头一暖,没想到看似冷硬的百里翊会有这样细腻的心思。
简单的早餐后,两人继续向寒鸦谷进发。随着海拔升高,植被逐渐变得稀疏,取而代之的是裸露的岩石和偶尔出现的积雪。气温骤降,呼出的白气在眼前凝结。百里翊的步子越来越慢,呼吸也变得急促——极寒环境加剧了她体内寒毒的发作。
"休息一下。"何霜枫担忧地看着她苍白的脸色。
百里翊摇头:"快到了。"
果然,转过一道山脊后,眼前的景象让两人同时停步——一道狭长的裂谷像被巨斧劈开般嵌在山体中,谷口弥漫着诡异的红雾,正是李爷爷所说的"寒鸦谷"。
"泣血崖在谷底西北方。"何霜枫对照着玉佩上浮现的地图,"直线距离不远,但路不好走。"
百里翊没有回应。何霜枫转头看去,只见她脸色惨白如纸,右眼角的泪痣却红得滴血一般,身体微微摇晃。
"百里翊!"
何霜枫及时扶住她倒下的身体。触手的温度低得吓人,百里翊的睫毛上甚至结了一层薄霜。寒毒正在她体内肆虐,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猛烈。
"玉佩..."百里翊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何霜枫立刻会意,将合二为一的玉佩贴在她心口的凤凰印记上。玉佩发出微弱的青光,与印记的红光交织,形成一种奇妙的平衡。百里翊的呼吸逐渐平稳,但脸色依旧难看。
"我们得找个地方避一避。"何霜枫环顾四周,发现谷口附近有个浅浅的岩洞,"坚持一下。"
半扶半抱地将百里翊带到岩洞后,何霜枫迅速生起一小堆火,又取出金针为她施针。这次寒毒来势汹汹,普通方法难以压制。犹豫片刻后,她解开衣襟,将百里翊冰凉的身体搂入怀中,让两人的印记紧密相贴。
"别睡。"她轻拍百里翊的脸,"跟我说话。"
百里翊的眼神有些涣散:"...冷..."
何霜枫抱紧她,不断揉搓她的手臂和后背促进血液循环。"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差点用夜阑捅穿我的喉咙。"
这个回忆似乎勾起了百里翊的兴趣,她微弱地勾起嘴角:"你...用针扎我..."
"谁让你不听话。"何霜枫继续引导她回忆,"后来你送我冰莲,那是我见过最美的东西。"
"喜欢...看你笑..."百里翊的声音越来越轻。
何霜枫心头一颤,低头抵住她的额头:"那就别死,我笑给你看。"
她不知道两人的姿势有多亲密,也不在乎。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让怀中这个人活下去。不知是玉佩的作用还是体温传递,百里翊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
"好些了?"何霜枫轻声问。
百里翊微微点头,突然抬手抚上何霜枫的脸:"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个问题让何霜枫措手不及。为什么?因为医者仁心?因为同病相怜?还是因为...那个悬崖边的吻,那些相拥而眠的夜晚,以及每次对视时心跳的失常?
"因为..."她刚要回答,洞外突然传来碎石滚落的声音。
百里翊瞬间绷紧身体,夜阑长棍已握在手中。何霜枫也警觉地起身,银针滑入指缝。
"出来吧。"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洞外传来,"我知道你们在里面。"
何霜枫心头一凛——是那个银鸦卫首领,莫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