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命之争

晨光透过岩缝渗入洞穴，在石壁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何霜枫轻轻挪动发麻的手臂，生怕惊醒枕在她肩头熟睡的百里翊。昨夜的"龙凤引"修炼耗尽了两人精力，最终相拥而眠。此刻百里翊的呼吸均匀而平稳，长睫在苍白的面容上投下细小的阴影，那颗泪痣在晨光中显得格外生动。

何霜枫小心翼翼地抽出身子，将外衣轻轻盖在百里翊肩上。她需要趁这段时间研读师父留下的丝绢，找到彻底解除寒毒的方法。

祭坛旁的玉匣中，那卷金丝绣字的薄绢静静躺着。何霜枫展开丝绢，直接翻到最后部分——关于"逆命转生"禁术的记载。阳光恰好照在那几行小字上：

"逆命转生，可解天下至阴之毒。需龙印者以心血为引，逆转经脉，将己身生机尽数渡与凤印者。施术毕，龙印者经脉尽断，生机绝灭..."

何霜枫的手指微微发抖。她早猜到禁术会有代价，但没想到如此绝对。难怪师父要在丝绢上另做记录，而非直接让她们阅读洞壁原文——这是不想让百里翊知道。

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何霜枫迅速合上丝绢，但已经晚了。

"那上面写了什么？"百里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刚醒的沙哑。

何霜枫转身，强迫自己露出微笑："只是些修炼要点。你感觉如何？"

百里翊没有回答，目光落在何霜枫手中的丝绢上。她幽柔的面容上看不出情绪，唯有右眼角的泪痣微微颤动："给我看看。"

"你先吃点东西。"何霜枫从行囊中取出干粮，"我们得保存体力。"

百里翊突然伸手，速度快得惊人。何霜枫本能地后退，却撞上了祭坛边缘。丝绢被百里翊一把夺过，在空中展开。

"百里翊！"何霜枫想去抢回，却被对方灵巧地避开。

洞内陷入可怕的寂静。百里翊阅读丝绢的表情从困惑到震惊，最后变为何霜枫从未见过的愤怒。她苍白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手指攥紧丝绢几乎要将其撕碎。

"以命换命？"她的声音低沉得可怕，"这就是你的计划？"

何霜枫深吸一口气："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百里翊猛地将丝绢摔在祭坛上，"偷偷施展禁术，然后安静地死去？让我余生都活在内疚中？"

何霜枫从未见过百里翊如此失控。那双平日清冷的眼睛此刻燃烧着怒火，瘦削的身体因愤怒而微微发抖。她上前一步想解释，却被百里翊一把推开。

"你凭什么？"百里翊的声音破碎了，"谁给你的权利决定我的余生该怎么过？"

这句话像刀子般扎进何霜枫心口。她张了张嘴，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是的，她打算牺牲自己——从看到禁术描述的那一刻起就决定了。百里翊背负的已经太多，不该再受寒毒折磨；而她何霜枫，至少能用自己的命换对方一个健康的未来。

"我能解你的毒。"她最终说道，声音平静得不像自己，"这是最好的办法。"

"最好的办法？"百里翊冷笑一声，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缕鲜血从嘴角溢出。她粗暴地擦去，"用你的命换我的，然后呢？皇城司会放过那些村民吗？莫言愁会停止追杀吗？"

何霜枫哑口无言。她确实没想那么远，只一门心思要救百里翊。

"把丝绢还我。"她伸手去夺，"我们还有时间想别的办法..."

百里翊的反应出乎意料——她将丝绢贴在心口，凤凰印记突然亮起刺目的红光。丝绢在光芒中燃烧起来，转眼化为灰烬。

"你！"何霜枫惊怒交加，扑上去想抢救，却只抓到一把灰烬。

百里翊冷冷地看着她："现在你没有选择了。"

何霜枫的理智在这一刻崩塌。她猛地将百里翊推到岩壁上，双手撑在她耳侧："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没有禁术，你活不过下一个朔月！"

两人的脸近在咫尺，呼吸交错。何霜枫能清晰地看到百里翊瞳孔中自己的倒影，扭曲而陌生。百里翊没有挣扎，只是平静地回望她，右眼角的泪痣像一滴凝固的血。

"那就一起死。"她轻声道，"好过独自活着。"

这句话击碎了何霜枫最后的防线。她颓然松手，踉跄后退几步，靠在祭坛边缘。愤怒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只有无尽的疲惫和更深的东西——一种她不敢细想的情感。

"为什么..."她喃喃道，"为什么你就不能让我救你..."

百里翊走近一步，伸手抚上何霜枫的脸。那只手冰凉却温柔，轻轻擦去她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

"因为是你。"百里翊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换作任何人，我都不会阻拦。"

阳光在这一刻变得强烈，穿透洞顶的孔洞，正好照在两人身上。何霜枫突然发现百里翊锁骨下方隐约有个淡色痕迹——一个与她龙印形状相似但方向相反的印记。

"这是..."她下意识伸手触碰。

就在她的指尖接触到那个印记的瞬间，一股强大的能量波动在两人之间爆发。何霜枫的视野突然被无数陌生画面充斥——

一个白衣女子将半块玉佩塞给满身是血的少女百里翊...皇城司地牢中，那女子强行将某种能量注入百里翊体内...同样的女子在寒鸦谷中刻下"待有缘人"的字样...

"师父..."何霜枫惊呼出声。

画面突然转换，变得更加混乱：百里翊在玉壶宗废墟中寻找什么...她心口插着一把匕首却仍在前进...最终倒在一片血泊中，手中紧握半块玉佩...

能量波动戛然而止，何霜枫跌坐在地，大口喘息。对面的百里翊同样面色惨白，眼中满是震惊。

"那是...我的记忆。"百里翊声音颤抖，"我才是...龙印继承者..."

何霜枫如遭雷击。她突然明白了师父当年做了什么——在玉壶宗覆灭之际，师父将垂死的百里翊救出，却发现自己选中的"龙印"继承者伤势过重。于是她用秘术将龙印转嫁给了最信任的徒弟何霜枫，而凤凰印记则是为了压制百里翊体内原有的龙印之力。

"所以寒毒..."何霜枫恍然大悟，"是两种印记在你体内冲突的结果..."

百里翊缓缓点头，眼神复杂地看着何霜枫："师父把本该属于我的责任给了你...而我却忘了这一切..."

真相的重量几乎让何霜枫窒息。原来从一开始，她们的角色就是颠倒的。她体内的龙印本该属于百里翊，而百里翊这些年承受的痛苦，原本可能是她的命运。

"现在我们怎么办？"她茫然地问，"没有禁术，如何解你的寒毒？"

百里翊沉思片刻，突然指向洞壁："或许答案一直在那里。"

她拉着何霜枫来到刻满古文的岩壁前，指向一段之前被忽略的文字。何霜枫凑近细看，发现这是关于"龙凤引"另一种应用的记载——不是一人生一人死，而是两人合力，阴阳相济，共同承担代价。

"需要两人心意相通，印记共鸣..."何霜枫轻声读出，"'龙吟凤哕，生死与共'..."

百里翊的手轻轻覆上她的手："一起试试？"

何霜枫转头看她，发现那双幽深的眼眸中不再有愤怒，只有坚定和某种更柔软的东西。她点点头，与百里翊十指相扣，同时将另一只手贴在岩壁的印记凹槽上。

起初什么也没发生。就在何霜枫要放弃时，她突然感到一股暖流从丹田升起，顺着经脉流向两人相触的部位。百里翊的呼吸也变得急促，凤凰印记泛起红光。

两股能量在空中交织，形成一道金红相间的光柱，直射洞顶。岩壁上的文字仿佛活了过来，在光中流动重组，形成全新的内容——不是禁术，而是一种平衡之法：通过两人印记的完美共鸣，将百里翊体内冲突的能量引导出来，重新分配。

"原来如此..."何霜枫惊叹道，"根本不需要牺牲谁..."

能量传递持续了约一刻钟，最终缓缓平息。百里翊长舒一口气，脸色明显红润了许多。她试着活动手臂，露出惊喜的表情："不疼了..."

何霜枫连忙为她把脉，发现那股纠缠多年的寒气确实减弱了大半，虽然未完全根除，但已不再致命。

"需要多次引导才能完全平衡。"她分析道，"但至少...我们都有活下去的希望了。"

百里翊突然紧紧抱住她。这个拥抱来得如此突然，何霜枫一时不知所措。她能感觉到百里翊的心跳透过衣衫传来，又快又重，像受惊的小鸟。

"谢谢你..."百里翊在她耳边轻声道，"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何霜枫回抱住这个瘦削的身体，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害怕失去她。那个打算牺牲自己的决定，与其说是出于医者仁心，不如说是无法想象没有百里翊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两人相拥良久，直到洞外传来碎石滚落的声音才警觉分开。

"他们找到这里了。"百里翊低声道，夜阑长棍已握在手中。

何霜枫迅速收拾行装："从后面那条隧道走，应该能通往谷外。"

两人刚准备离开祭坛，洞口处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笑声。莫言愁带着五名银鸦卫缓步走入，那个诡异的乌鸦面具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阴森。

"感人至深的重逢。"他讥讽道，"可惜到此为止了。"

何霜枫挡在百里翊前面："师叔，你已经看到了洞壁上的记载。'龙凤引'需要两人共存才能发挥真正力量。杀了我，你永远得不到完整的秘术！"

莫言愁摘下面具，露出那张可怖的脸："谁说我要杀你了？"他突然指向百里翊，"我要的是她体内的凤凰印记！"

话音未落，五名银鸦卫同时出手。何霜枫与百里翊背靠背迎战，银针与长剑在空中划出致命的弧线。但敌人显然有备而来，每人手中都持着特制的圆盾，能抵挡何霜枫的银针。

"退到隧道去！"百里翊在激战中喊道，"我断后！"

何霜枫怎会同意？她一把拉住百里翊的手腕，两人同时向隧道口退去。莫言愁见状，突然从怀中取出一个金属球体，猛地砸向地面。

球体爆开，释放出浓密的黑烟，瞬间充满整个洞穴。何霜枫感到一阵眩晕，视线变得模糊。她死死抓住百里翊的手，却感到那只手正在滑脱。

"百里翊！"她惊呼道。

"走！"百里翊的声音从烟雾中传来，随后何霜枫感到一股大力将她推向隧道方向，"活下去！"

何霜枫踉跄着跌入隧道，回头只见黑烟中隐约有剑光闪烁，接着是一声闷响和重物倒地的声音。

"百里翊！"她撕心裂肺地喊道，想要冲回去，却被突然坍塌的岩石挡住了去路。

烟雾中，莫言愁的声音幽幽传来："想要她活命，就拿龙印来寒鸦谷主峰交换。三日为限，过时不候！"

何霜枫疯狂地扒拉着碎石，直到十指鲜血淋漓。但坍塌的隧道已经彻底堵死，另一侧再无声音传来。

最终，她颓然跪地，泪水模糊了视线。玉匣旁的岩壁上，"待有缘人"四个字在残余的阳光下泛着微光，仿佛在嘲笑她的无力。

何霜枫擦干眼泪，从怀中取出那半块玉佩——不知何时，百里翊已经将它塞进了她的衣袋。玉佩上还残留着对方的体温，和一张折得很小的纸条：

"若只能活一个，我要那个人是你。"

字迹潦草却坚定，显然是仓促间写下的。何霜枫将纸条紧贴心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写字人的心跳。

她最后看了一眼坍塌的隧道，转身向出口走去。阳光照在她血迹斑斑的手上和决绝的脸上——三日之内，她必须找到救回百里翊的方法，哪怕要再次面对死亡的阴影。

因为这一次，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没有百里翊的世界，不值得独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