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冰冷。疼痛。
百里翊不知道自己被囚禁了多久。地牢没有窗户,只有一盏飘摇不定的油灯投下扭曲的影子。她的手腕被特制的铁链锁住,悬吊在墙上,脚尖勉强能触及地面。这个姿势让每一处伤口都火烧般疼痛。
"滴答"——不知是哪里渗出的水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右眼角的泪痣突然一阵刺痛,像被针扎了一般。百里翊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寒毒又要发作了。没有何霜枫在身边,这次发作会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猛烈。
她咬紧牙关,试图运转内力抵抗。但莫言愁给她灌下的药散封住了经脉,内力如泥牛入海,毫无反应。第一波寒意从脊椎窜上来时,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么快就开始了?"铁门吱呀一声打开,莫言愁踱步而入。他手里把玩着一个金属装置,形如蜘蛛,八条细长的金属腿随着他的动作张合。"正好,寒毒会让印记更明显。"
百里翊抬头看他,嘴角扯出一个冷笑:"白费力气...你永远...提取不出来..."
莫言愁不以为意,示意身后的银鸦卫上前。两人按住百里翊的肩膀,另一人粗暴地撕开她的前襟,露出心口处的凤凰印记。原本鲜艳的印记现在暗淡无光,周围皮肤布满针孔和灼痕——之前提取尝试留下的痕迹。
"这次会成功的。"莫言愁将那个金属装置按在印记上,"我改进了提取器。"
金属腿猛地刺入皮肉,像活物般向印记中心钻去。百里翊浑身绷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却一声不吭。鲜血顺着装置流下,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目。
装置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接着"咔"地一声弹开。莫言愁皱眉检查,发现金属腿全部弯曲变形。
"有意思。"他扔掉装置,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瓶,"看来得用更直接的方法。"
瓶中是暗绿色的液体,散发着刺鼻的气味。莫言愁将液体倒在百里翊心口,接触皮肤的瞬间发出"嗤嗤"的声响,像滚油浇在生肉上。
百里翊的身体猛地弓起,锁链哗啦作响。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鲜血直流,也不肯叫出声来。液体腐蚀着印记周围的皮肤,却无法触及印记本身——凤凰印记反而在剧痛中微微发亮,仿佛在抵抗。
"顽固!"莫言愁恼怒地摔碎瓶子,"给我打!打到她配合为止!"
鞭子破空的声音在狭小的地牢内格外刺耳。第一鞭落在背上,立刻撕开一道血痕。第二鞭,第三鞭...百里翊数到十七下时失去了计数能力。疼痛变成了麻木的嗡鸣,视野里只剩下血色的光点。
"停。"莫言愁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别打死了,她还有用。"
脚步声远去,铁门再次关闭。百里翊垂着头,血和汗顺着下巴滴落。寒毒在这时全面爆发,从内而外地吞噬着她。冰晶从指尖开始蔓延,很快覆盖了整个手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红色霜花。
没有何霜枫温暖的怀抱,没有那双总能给她力量的手...只有无尽的黑暗和疼痛。
恍惚中,百里翊仿佛看到何霜枫站在面前,眼中含泪地呼唤她的名字。她试图伸手触碰那个幻影,却只换来锁链的冰冷回应。
"坚持住..."她对自己说,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等她来..."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的一点火星,微弱却坚定。何霜枫一定会来,无论前方有什么危险。所以她必须活着,必须坚持到那一刻。
寒鸦谷主峰的小路上,何霜枫踏过第三具尸体。
这是个年轻的农夫,双眼圆睁,脸上凝结着痛苦的表情。他的皮肤呈现诡异的青紫色,血管凸起如蛛网——典型的寒鸦毒致死症状。尸体旁插着一炷香,已经燃到一半。
莫言愁的"路标"。
何霜枫蹲下身,轻轻合上死者的眼睛。从第一具尸体开始,每隔百步就有一具,每一具旁边都有一炷计时燃香。这是莫言愁的残忍游戏——用无辜者的生命来计算百里翊剩下的时间。
"还有七具..."她喃喃自语,手指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银针包。
针包里只剩九枚银针,每一枚都淬了不同的剧毒。何霜枫从不轻易使用毒针,但今天,她打算破例。莫言愁和那些银鸦卫,每一个都该死。
小路越来越陡,雾气也越来越浓。何霜枫的靴子早已被露水浸透,每走一步都发出"咯吱"的声响。远处传来乌鸦的叫声,凄厉如丧钟。
第四具尸体是个老妇人,双手紧紧攥着胸口的衣襟,仿佛死前经历了难以忍受的痛苦。香已经燃去了三分之二。
何霜枫加快了脚步。百里翊等不了那么久,尤其是在寒毒发作的情况下。想到百里翊可能正在经受的痛苦,她的胸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都变得困难。
转过一道山崖,眼前豁然开朗——寒鸦谷主峰像一柄利剑直插云霄,峰顶隐约可见一座石砌堡垒,正是皇城司在北境的秘密据点。
第五具尸体就躺在通往峰顶的石阶起点。这次是个孩子,不超过十岁,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何霜枫的胃部一阵绞痛,不得不扶住岩壁才能站稳。
"畜生..."她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眼中燃起从未有过的杀意。
石阶陡峭湿滑,何霜枫不得不手脚并用。爬到一半时,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让她差点失足。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休息,全凭意志力支撑。毫不犹豫地,她取出一枚银针,深深扎入自己的手臂。
剧痛带来短暂的清醒。何霜枫拔出针继续攀登,血珠顺着手臂滑下,在石阶上留下暗红的痕迹。
第六具,第七具...香越来越短,时间所剩无几。
当何霜枫终于登上峰顶时,最后一炷香已经燃到尽头。堡垒大门洞开,仿佛在邀请她进入。门内是一条幽深的走廊,两侧墙壁上挂满了刑具,有些还在滴血。
"何师侄,你迟到了。"莫言愁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何霜枫眯起眼睛,看到走廊尽头是一个宽敞的圆形大厅。莫言愁坐在高背椅上,身旁站着四名银鸦卫。大厅中央立着一根石柱,上面绑着的人影让何霜枫的心跳骤然加速——
百里翊。
她垂着头,长发散乱地遮住了脸,玄色的里衣被血染成了暗红色。最触目惊心的是心口处——那里的衣服被撕开,露出血肉模糊的凤凰印记。
"她还活着。"莫言愁仿佛看穿了何霜枫的想法,"暂时。"
何霜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冲动救不了百里翊,她需要计划。"我来了,放了她。"
莫言愁大笑起来,笑声像碎玻璃般刺耳:"你以为这么简单?"他站起身,走到百里翊身边,粗暴地抓起她的头发,"我要的是完整的'龙凤引'秘术。现在,把衣服脱了,让我看看你的龙印。"
何霜枫没有动:"先放人。"
"你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莫言愁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抵在百里翊脖子上,"脱,否则我现在就割开她的喉咙。"
何霜枫深吸一口气,慢慢解开衣带。外袍滑落在地,接着是中衣。很快,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站在大厅中央。锁骨下方的龙形印记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弱的金光。
莫言愁的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很好。现在,走到那边的石台上。"
大厅一侧有一个低矮的石台,上面刻着复杂的符文。何霜枫认出那是某种转移阵法,很可能是用来抽取她体内的龙印。
"别...听他的..."一个虚弱的声音突然响起。
百里翊抬起了头,右眼角的泪痣在苍白如纸的脸上红得刺目。她的眼睛布满血丝,却依然清亮有神。"他在...骗你...没有转移术...能完整提取印记..."
莫言愁反手一记耳光,百里翊的头猛地偏向一侧,嘴角溢出一缕鲜血。何霜枫下意识上前一步,却被两名银鸦卫拦住。
"聪明的姑娘。"莫言愁冷笑道,"确实,直接转移会损失部分能量。所以..."他拍了拍手,另一名银鸦卫推着一辆小车从侧门进入,车上放着一个巨大的玻璃容器,里面盛满绿色液体。"我准备了更有效的方法。"
何霜枫盯着那个容器,突然明白了莫言愁的意图——他要把她整个人溶解在那液体中,直接提炼龙印的能量。疯子!
"现在,上去。"莫言愁命令道,"除非你想看着她先死。"
匕首再次抵上百里翊的咽喉,这次划出了一道细小的血痕。何霜枫别无选择,只能缓步走向石台。每走一步,她都在观察大厅的布局,寻找可能的突破口。
四名银鸦卫,加上莫言愁,五对一。百里翊重伤无法行动,胜算渺茫。但她必须一试。
"何霜枫..."百里翊微弱的声音传来,"记住...洞里的..."
莫言愁又是一记耳光:"闭嘴!"
何霜枫踏上石台,立刻感到一股吸力从脚下的符文传来。她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无法移动。莫言愁满意地点头,亲自推着那辆小车靠近。
"你知道吗,"他一边调整容器位置一边说,"你师父当年也站在同样的位置。我给她机会交出《青囊书》,她拒绝了。"他露出残忍的笑容,"希望你能比她聪明些。"
何霜枫心头一震:"你杀了师父?"
"不全是。"莫言愁检查着连接容器的管道,"她最后逃了,带着重伤。我猜是去找她的'龙印继承者'了。"他瞥了一眼百里翊,"可惜功亏一篑。"
容器中的液体开始翻腾,散发出刺鼻的酸味。莫言愁做了个手势,两名银鸦卫上前按住何霜枫的肩膀,强迫她跪在石台中央。
"最后看一眼你的爱人吧。"莫言愁讥讽道,"很快她就只能抱着你的骨灰哭了。"
何霜枫望向百里翊。出乎意料的是,百里翊也在看她,眼中没有绝望,而是某种奇异的光芒。她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在无声地说着什么。
何霜枫眯起眼睛,努力分辨那个口型——
"阴阳印"。
什么阴阳印?何霜枫一头雾水。就在这时,莫言愁启动了机关。石台开始旋转,符文亮起刺目的红光。一阵剧痛从脚底窜上脊椎,何霜枫忍不住惨叫出声。
"住手!"百里翊突然挣扎起来,"她不知道阴阳印的事!只有我知道!"
莫言愁愣了一下,抬手暂停了机关:"什么阴阳印?"
"《青囊书》的核心。"百里翊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有力,"师父当年封印在我体内的第三道印记。"
莫言愁眼中闪过狂喜:"继续说!"
"放开她,我就告诉你。"百里翊直视莫言愁,"否则你永远找不到。"
莫言愁犹豫片刻,最终挥手示意银鸦卫放开何霜枫。何霜枫跌坐在石台上,浑身被冷汗浸透。她困惑地看着百里翊,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百里翊给了她一个几不可察的眼神,继续说道:"阴阳印是连接龙印与凤印的桥梁,只有三者合一,才能发挥《青囊书》的真正力量。"
莫言愁急切地走到百里翊面前:"在哪里?怎么激活?"
"在这里。"百里翊突然笑了,笑容中带着决绝,"这样激活。"
她猛地向前一倾,任由莫言愁的匕首深深刺入肩膀。鲜血喷涌而出,溅在莫言愁脸上。与此同时,一道耀眼的金光从她体内爆发,整个大厅瞬间亮如白昼。
何霜枫感到锁骨下的龙印突然变得滚烫,与之呼应。她福至心灵,立刻运转内力引导那股能量。龙印金光大盛,与百里翊心口的凤凰印记红光交织,形成一道金红相间的光柱直冲屋顶。
"不!"莫言愁惊恐地后退,"停下!"
已经太迟了。光柱中隐约浮现出第三道印记的虚影——一个黑白相间的太极图,缓缓旋转着将龙印与凤印连接起来。三道印记共鸣产生的能量波如涟漪般扩散,所过之处,银鸦卫纷纷倒地哀嚎。
莫言愁试图逃跑,却被一道金光击中后背。他惨叫着扑倒在地,身上的银甲寸寸碎裂,露出下面布满伤疤的身体。那些旧伤开始崩裂,鲜血如泉涌。
何霜枫挣脱束缚,冲向百里翊。石柱上的锁链已经在能量波中碎裂,百里翊软绵绵地倒下,被何霜枫及时接住。
"坚持住..."何霜枫颤抖着手检查她的伤势,匕首还插在肩上,鲜血不断涌出,"我帮你处理..."
百里翊虚弱地摇头:"先...解决他..."
莫言愁确实还没死。他挣扎着爬向大厅出口,身后拖着一道血痕。何霜枫轻轻放下百里翊,拾起地上的一把长剑。
"师叔。"她冷声道,"师父让我代她问好。"
剑光闪过,莫言愁的头颅滚落在地,脸上还凝固着不可置信的表情。何霜枫没有多看一眼,转身回到百里翊身边。
"阴阳印..."她轻声问,"是什么?"
百里翊的呼吸越来越弱:"师父...最后的礼物..."她艰难地抬起手,指向自己丹田位置,"三印合一...可逆转生死..."
何霜枫这才注意到,百里翊小腹处隐约有一个太极图案在发光,只是比龙印和凤印暗淡许多。"别说话了,我先帮你止血。"
"听我说..."百里翊抓住她的手,"能量...不够...必须选择..."
"什么选择?"
"救一人...或救众生..."百里翊的眼中流下泪水,"我选...后者..."
何霜枫心头涌起不祥的预感:"什么意思?"
百里翊没有回答。她突然用尽全力推开何霜枫,自己则艰难地爬到大厅中央。三道印记的光芒在此刻达到顶峰,整个屋顶都被能量波掀开,阳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百里翊!"何霜枫想冲过去,却被无形的力量阻挡在外。
百里翊跪在光柱中央,仰头望向天空。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回荡在整个峰顶:
"以我之血,唤天地之灵;
以我之魂,引阴阳之气;
三印合一,逆天改命——"
何霜枫惊恐地意识到,百里翊在施展某种禁术。她拼命撞击那道无形的屏障:"停下!你会死的!"
百里翊转头看她,右眼角的泪痣在强光中红得惊心动魄。她笑了,那个笑容温柔得令人心碎:"好好活着...替我..."
一道耀眼的白光爆发,何霜枫不得不闭上眼睛。当她再次睁眼时,光芒已经消散,百里翊倒在大厅中央,三道印记全部消失,只在皮肤上留下淡淡的痕迹。
"不...不!"何霜枫扑过去,将百里翊抱起。那具身体轻得不可思议,仿佛只剩空壳。"醒醒...求你了..."
没有回应。百里翊的胸口不再起伏,心跳停止,只有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像是做了一个美梦。
何霜枫将脸贴在百里翊冰冷的额头上,泪水无声滑落。她输了,彻底输了。那个倔强又温柔的将军,那个会在寒夜里与她相拥的女子,那个宁愿自己承受一切也要保护他人的傻瓜...永远离开了。
就在绝望即将吞噬她的那一刻,何霜枫突然注意到百里翊右眼角的泪痣——它正在慢慢变淡,最终完全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与此同时,远处的山峦传来隆隆巨响。何霜枫抬头望去,只见寒鸦谷中的红雾正在消散,露出久违的蓝天。更远处,被寒鸦毒折磨的村民们惊讶地发现,身上的症状正在奇迹般消退...
百里翊用生命兑现了最后的诺言——救众生。
何霜枫抱紧怀中逐渐冰冷的身体,在空无一人的峰顶放声痛哭。阳光洒在两人身上,却再也温暖不了那个怕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