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的轮廓在黎明雾霭中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巨兽。
百里翊勒住缰绳,胯下骏马人立而起,在护城河前戛然止步。何霜枫紧贴在她后背,能清晰感觉到对方绷紧的肌肉和略微急促的呼吸——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压抑的杀意。
"城门未开。"何霜枫观察着高耸的城墙和来回巡逻的守卫,"硬闯?"
百里翊摇头,右眼角的泪痣在晨光中红得刺目:"走水路。"
她调转马头,沿着护城河向东疾驰。何霜枫立刻会意——皇城东侧有排水暗渠,是当年修建皇城时工匠们留下的秘密通道,后来成为皇城司暗中出入的路径。
半刻钟后,两人弃马步行,来到一处隐蔽的芦苇荡。百里翊拨开茂密的水草,露出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她握住两根铁条,内力灌注双臂,肌肉线条在晨光中优美地隆起。随着一声轻响,铁栅栏被硬生生掰开一个可容人通过的缝隙。
"记得跟紧我。"百里翊回头叮嘱,眼中闪烁着何霜枫从未见过的冷光,"水道错综复杂,一旦走散..."
何霜枫捏了捏她的手腕:"你甩不掉我。"
水道内漆黑如墨,腐臭的污水没过脚踝。百里翊走在前面,夜阑长棍尖端发出微弱的蓝光,勉强照亮前路。何霜枫紧随其后,手中扣着三枚银针,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拐过第七个弯道时,前方突然传来细微的水声。百里翊立刻抬手示意停下,两人屏息贴在潮湿的墙壁上。几个呼吸后,一队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掠过,手中兵器泛着幽蓝的光——淬了毒的皇城司制式短刀。
待脚步声完全消失,百里翊才继续前进。她的步伐比之前更加谨慎,每走十步就停下倾听。何霜枫注意到她的背肌绷得像拉满的弓,随时准备爆发。
又前行约半里,水道开始向上倾斜,尽头是一口被铁栅封住的竖井。百里翊轻车熟路地找到机关,栅栏无声滑开,露出陡峭的铁梯。
"上面是皇城司地牢。"百里翊耳语道,"跟紧我,别出声。"
何霜枫点头,跟着她攀上铁梯。顶端是一块可活动的石板,百里翊轻轻顶开一条缝隙,确认无人后推开石板。两人悄无声息地钻出,置身于一条昏暗的走廊。
走廊两侧是密密麻麻的牢房,大部分空着,少数几间关着形销骨立的人影。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腐肉的气味,何霜枫胃部一阵翻腾——作为医者,她太熟悉这种死亡的气息。
百里翊做了个手势,示意继续前进。就在两人即将拐过转角时,最近的一间牢房里突然伸出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抓住了何霜枫的衣角。
"别...去..."囚犯的声音嘶哑得不成人声,"上面...血祭..."
百里翊闪电般扣住那人手腕,却在看清对方面容时僵住了:"陈教头?"
那是个年过半百的男子,双眼被挖去,只剩下两个血窟窿。听到百里翊的声音,他浑身颤抖起来:"七...七号?你还活着..."
何霜枫立刻明白,这是当年训练百里翊的皇城司教头。百里翊曾提起过,这位教头是皇城司少有的心存善念之人,经常暗中保护年幼的"试验品"们。
"血祭大阵是什么?"百里翊压低声音问道。
"司主...要用九百活人...开启《青囊书》最后一页..."陈教头艰难地说,"今日午时...顶层祭坛..."
百里翊与何霜枫交换了一个眼神。难怪皇城司突然活跃起来,原来是为了这个丧心病狂的计划。
"教头,我带你出去。"百里翊开始撬锁。
"不..."陈教头摇头,"我活不成了...记住,要破大阵...必须三印合一..."他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黑血,"司主体内...有假龙印...小心..."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突然痉挛,随即瘫软下去。何霜枫迅速探他脉搏,摇了摇头——毒性已经攻心,回天乏术。
百里翊闭了闭眼,轻轻拂过陈教头缺失的双眼。当她再次睁眼时,眸中寒意更甚:"走。"
两人避开巡逻,沿着螺旋阶梯一路向上。每上一层,戒备就森严一分。到第五层时,百里翊突然拉住何霜枫,闪身躲入一处凹槽。几乎同时,一队银甲卫士从前方拐角处走出,为首的赫然是当初在寒鸦谷交过手的银鸦卫统领。
"血祭准备得如何了?"统领问道。
"回大人,已凑齐八百九十六人,还差四个。"副手回答,"巳时前定能凑齐。"
"废物!"统领怒斥,"司主大人要的是九百纯阳之体,少一个都不行!去把地牢里那几个练武的提出来充数!"
脚步声渐远,百里翊的拳头已经捏得咯咯作响。何霜枫轻抚她的后背,感受到衣料下绷紧的肌肉和微微颤抖的身体。
"冷静。"她在百里翊耳边低语,"愤怒会让人犯错。"
百里翊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情绪:"第六层是档案库,第七层才是祭坛。我们得加快速度。"
接下来的路途出乎意料地顺利。两人伪装成银鸦卫混过几道关卡,很快来到第六层。这里堆满了卷宗和实验记录,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纸张和血腥混合的怪味。
何霜枫快速翻阅着架上的记录,突然抽出一本厚重的册子:"'夜莺计划'完整档案!"
百里翊凑过来,两人一起浏览内容。随着阅读深入,何霜枫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皇城司这二十年来,竟然用数百名孩童试验《青囊书》上的禁术,试图制造完美的杀人工具。百里翊是唯一活到成年的"试验品",代号"七号"。
"看这里。"何霜枫指向一页记录,"司主在你体内种下的不仅是凤凰印记,还有半页《青囊书》经文。他一直在等阴阳印成熟..."
"所以他才需要我。"百里翊冷笑,"可惜阴阳印被师父转走了。"
何霜枫继续翻阅,突然倒吸一口冷气:"不对...司主体内也有龙印,不过是强行移植的残次品。他需要三印合一才能补全功法..."
一声冷笑从门口传来:"聪明。"
两人猛然回头,银鸦卫统领带着二十余名精锐堵住了所有出口。统领手中把玩着一枚黑色飞镖,正是当初重创百里翊的毒镖。
"司主大人算准你们会自投罗网。"统领得意地说,"尤其是你,七号。司主养你这么大,总算派上用场了。"
百里翊缓缓站直身体,夜阑长棍"咔"地一声展开成十字长剑:"我倒是好奇,司主用什么喂大你们的胆子,敢这么跟我说话。"
统领脸色一变,显然没想到百里翊如此镇定。他厉声喝道:"拿下!留活口!"
二十余名精锐同时扑来。何霜枫银针出手,瞬间放倒三人。百里翊则如鬼魅般闪入敌群,夜阑长剑划出致命弧线,每一击都精准命中咽喉。鲜血喷溅在档案架上,将泛黄的纸页染成暗红。
"何霜枫,上楼!"百里翊在激战中喊道,"我断后!"
何霜枫怎会独自离开?她双手连挥,银针如雨般射向敌人。但这次银鸦卫显然有备而来,多数人戴着特制的护颈,银针难以一击毙命。
战况胶着之际,百里翊突然变招。她将夜阑长剑抛向空中,双手结印。刹那间,长剑分裂成无数冰晶,如暴雨般射向四周。每一片冰晶都精准穿透一个敌人的咽喉,转眼间大厅内只剩统领一人站立。
"你...你怎么会..."统领惊恐后退,"这是司主的'寒鸦泣血'!"
百里翊接住重新凝聚的长剑,步步逼近:"因为那本来就是我创的招式。"她剑尖轻挑,统领的蒙面巾应声而落,露出一张布满疤痕的脸,"莫言愁的走狗,还记得青崖关外的屠杀吗?"
统领面如死灰,突然转身就逃。百里翊手腕一抖,长剑脱手而出,将统领钉在墙上。她走过去拔出剑,头也不回地对何霜枫说:"走,去顶层。"
通往第七层的阶梯盘旋上升,仿佛没有尽头。随着高度增加,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还夹杂着某种诡异的香气,闻之令人头晕目眩。
"闭气。"何霜枫取出两粒药丸,自己服下一粒,另一粒递给百里翊,"是迷魂香。"
百里翊吞下药丸,步伐丝毫不停。当两人终于抵达顶层入口时,眼前的景象让即使见惯生死的何霜枫也胃部痉挛——
巨大的圆形祭坛上,密密麻麻跪着数百名囚犯,每人手腕都被割开,鲜血顺着凹槽流向中央的血池。血池周围站着七名黑袍人,正吟诵着晦涩的咒语。血池上方悬浮着一页金色经文,正缓缓展开。
"《青囊书》最后一页..."何霜枫喃喃道。
祭坛最高处,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高大身影正俯视这一切。感受到两人的目光,他缓缓转头,面具下的眼睛泛着诡异的红光。
"七号。"司主的声音如同金属摩擦,"我等你很久了。"
百里翊剑指司主:"血祭活人,天地不容!"
司主大笑,笑声令人毛骨悚然:"区区蝼蚁,能为《青囊书》献身是他们的荣幸。"他突然指向何霜枫,"而你,偷走我的龙印,今日该物归原主了!"
何霜枫冷笑:"强取豪夺还有理了?"
司主不再废话,挥手示意黑袍人继续仪式。血池中的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金色经文越来越亮。百里翊知道不能再等,纵身跃向祭坛。
"掩护我!"她对何霜枫喊道。
何霜枫银针连发,精准命中七名黑袍人的手腕,打断吟诵。百里翊则如离弦之箭直取司主。就在剑尖即将触及面具的瞬间,司主突然消失,又鬼魅般出现在她身后,一掌拍向她的后心。
"小心!"何霜枫惊呼。
百里翊回身格挡,仍被这一掌震退数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司主的实力远超想象,速度快得不似人类。
"你以为凭你那点本事能对抗我?"司主讥讽道,"你体内的凤凰印记本就是我种下的!"
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胸口处一个扭曲的龙形印记——与何霜枫锁骨下的龙印相似,却狰狞如蜈蚣。印记散发着不祥的黑气,仿佛有生命般蠕动着。
"看到了吗?"司主狞笑,"这才是真正的力量!"
百里翊擦去嘴角血迹,突然笑了:"假的终究是假的。"她指向司主的印记,"强行移植的残次品,也配叫龙印?"
这句话激怒了司主。他双手成爪,黑气缭绕,闪电般攻向百里翊。两人瞬间交手数十招,速度快得只剩残影。百里翊明显落了下风,几次险些被击中要害,全靠精妙的身法勉强支撑。
何霜枫想帮忙,却被突然苏醒的黑袍人缠住。她银针已经用尽,只能以软剑迎敌。虽然武功不如百里翊精湛,但玉壶宗的剑法自保有余。
激战中,何霜枫注意到血池的水位已经接近临界点。金色经文完全展开,上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文字。司主显然也注意到了,攻势更加凌厉,一爪撕开百里翊的肩膀,鲜血顿时浸透半边衣衫。
"百里翊!"何霜枫心急如焚,却被黑袍人死死缠住。
百里翊踉跄几步,勉强站稳。她看了眼流血的肩膀,突然露出一个决绝的笑容:"司主,你知道为什么师父选中我吗?"
司主攻势稍缓:"那个叛徒眼光差罢了。"
"不。"百里翊将夜阑长剑插在地上,双手结印,"因为只有我能同时容纳三印!"
话音刚落,她心口的凤凰印记突然亮起刺目红光,丹田处的阴阳印也随之浮现。与此同时,何霜枫锁骨下的龙印不受控制地共鸣起来,金光透衣而出。
"三印共鸣?!"司主惊怒交加,"不可能!"
三道印记的光芒在空中交织,形成一张巨大的光网,将整个祭坛笼罩。血池中的血水突然沸腾,金色经文剧烈颤动起来。跪着的囚犯们纷纷苏醒,惊恐地看着这一幕。
"何霜枫,现在!"百里翊大喊。
何霜枫会意,全力运转内力注入龙印。金光大盛,与百里翊身上的红光和黑白光交融。司主想要阻止,却被能量波震退。
"以我之血,唤天地之灵!"百里翊高声吟诵,"以我之魂,引阴阳之气!"
光网收缩,全部集中在百里翊身上。她的皮肤开始龟裂,鲜血从无数细小伤口渗出,却在离体的瞬间化为光点。夜阑长剑自动飞回她手中,却不再是金属质地,而是一柄纯粹的光剑。
"不!"司主疯狂扑来,"那是我的力量!"
百里翊举剑相迎。光剑与黑爪相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司主面具碎裂,露出一张扭曲变形的脸——半边如青年,半边却枯槁如老翁。
"看到了吗?"百里翊冷声道,"这就是强修禁术的下场!"
她再次挥剑,这次直接刺入司主胸口的假龙印。黑气疯狂翻涌,试图抵抗,却被光剑一点点净化。司主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身体如充气般膨胀起来。
"他要自爆!"何霜枫惊呼,"快退!"
百里翊非但不退,反而向前一步,将光剑完全刺入:"一起下地狱吧,师尊。"
最后的"师尊"二字让司主浑身一震。就在这瞬间,光剑爆发出的能量将他彻底吞没。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无声的净化——司主的身体如沙粒般消散在光芒中,连一丝灰烬都没留下。
光芒散去后,百里翊跪倒在祭坛中央,光剑变回普通的夜阑长棍。她身上的光芒并未消失,而是如流水般流向血池,将那些鲜血转化为纯净的能量,再反哺给奄奄一息的囚犯们。伤口愈合,面色恢复,连被长期折磨的虚弱都一扫而空。
何霜枫跑到百里翊身边,将她抱起。怀中人轻得不可思议,皮肤几乎透明,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气中。
"傻子..."何霜枫声音颤抖,"又逞强..."
百里翊虚弱地笑了,右眼角的泪痣淡得几乎看不见:"这次...没骗你...真的...一起..."
何霜枫紧紧抱住她,泪水打湿了她的衣襟。就在这时,悬浮的金色经文突然飘到两人面前,缓缓展开最后一页——
"龙凤引终极奥义:非为毁灭,而为重生。三印合一,可活死人肉白骨,然施术者需以情为引,以命为价..."
何霜枫毫不犹豫地吻上百里翊的唇,同时引导体内残存的所有内力通过龙印渡给对方。百里翊起初想反抗,却被何霜枫死死抱住。两人的印记再次亮起,但这次不是各自为战,而是完美交融。
金色经文化为无数光点,融入两人体内。百里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脸色也逐渐红润。与此同时,何霜枫的白发间竟生出几缕黑丝。
当最后一点金光消失时,百里翊已经能自己坐起来了。她惊愕地看着何霜枫的变化,又摸摸自己完好无损的身体:"这..."
"《青囊书》真正的力量。"何霜枫微笑着解释,"不是毁灭,而是治愈。"
获救的囚犯们陆续围拢过来,跪地拜谢。百里翊有些不自在,拉着何霜枫快速离开了祭坛。
两人站在皇城司顶层的露台上,俯瞰整座皇城。朝阳刚刚升起,为一切镀上金色的光芒。
"结束了。"百里翊长舒一口气。
何霜枫握住她的手:"不,是刚开始。"
三个月后,白露城。
春日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医馆的小院里。何霜枫正在整理药材,忽然被一双手从背后抱住。
"猜猜我是谁?"百里翊故意压低声音问。
何霜枫笑着转身,轻吻她的鼻尖:"我家的傻将军。"
百里翊右眼角的泪痣在阳光下红得生动,比从前更加鲜艳。她献宝似的举起一个酒坛:"王叔说桃花酿可以喝了。"
院门外传来嘈杂的人声——是求诊的百姓。自从两人从皇城归来,何霜枫的医馆就更加忙碌了。而百里翊则收了些学徒,教授改良后的夜阑剑法,不再以杀敌为目的,而是强身健体。
"晚上喝。"何霜枫捏了捏百里翊的脸,"现在先干活。"
百里翊撇嘴,却乖乖去开门迎客。路过院中桃树时,她驻足片刻——那下面埋着她的夜阑长棍,作为旧时代的终结。现在的她,不再是皇城司的杀人工具,只是何霜枫的百里翊。
微风吹过,桃花纷纷扬扬地落下,像一场粉色的雪。何霜枫站在廊下看着这一幕,突然想起决战那日,金色经文上的最后一行字:
"情之所至,生死可逾。"
她微笑着走向熙攘的前院,那里有病患等待救治,有学徒渴望知识,还有她最爱的人正笨拙地帮忙抓药。平凡,却珍贵如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