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细碎,透窗而入。
陆严泊从宿醉中醒来,脑袋昏昏沉沉的,比意识先清醒过来的是他的身体,他蹙着眉心还没睁眼,就感觉浑身酸痛的厉害。
陆严泊禁不住低哼一声,声线里还夹杂着些许朦胧的醉意,他抬起小臂将手背搭在发涨的额间。
窗外一束束暖光,穿过他修长的指缝,在他深暗的眼底,镀上薄薄一层碎金般的色泽,他的眸光里恍惚间透着一丝不甚明显的温和。
他就是以这样一道柔软的目光环顾了一眼四周,目之所及的环境皆是熟悉的,唯有坐在窗口的那一袭背影却模糊不清,甚至透着疏离的陌生感。
陆严泊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在还有意识前,只记得自己给唐疏打了很多通电话,可对方一直都无人接听,到最后甚至关了机。
他揉了揉倦怠的眉梢,缓缓撑着床沿起身,朝着窗口走去,抬手一把抱住了窝在沙发上的叶景淮:“起这么早啊?”
叶景淮没有推开陆严泊,眼底的光影寸寸暗了下去,眼前的一切都令他感到迷茫。
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昨夜还不停的唤着另一个名字,转而就可以含情脉脉的将他拥入怀抱?
怀里抱着的是他,那陆严泊心里念着的人究竟是谁?
叶景淮不知道。
就像陆严泊不知道,昨天生日的叶景淮等了他一天,最后在他吹熄烛火的时候,收到的礼物却是他人的名字一样。
“严泊,我累了。”叶景淮低哑的声色很平静,如一池荡不起丝毫涟漪的湖水,清澈却又透着一丝死寂。
陆严泊听不出来他语句里面的情绪,却莫名令他不住一愣,心底不因平静的语调而安宁,反倒激起层层不堪言状的滔天巨浪。
这一丝不安究竟因何而起?
陆严泊努力回想,昨夜被酒精冲昏了头脑之下究竟做了些什么,他最后仍旧没能想起一星半点,只忆起了前日凌晨他们之间的争执。
他累了?
他和谁在一起不累?
“是周峰吗?因为他的出现,你累了倦了?”陆严泊松开环住叶景淮的手,握了握拳头,脸色不住阴沉了下来。
叶景淮不明白直至此刻,陆严泊为何还要再提及周峰,提及一个交集不深的人。
忽而。
前日凌晨的争吵声,再一次回荡在了叶景淮耳畔,那番刻薄的言论,怎么看都是陆严泊单方面的争持。
他不过是想借题发挥罢了。
陆严泊,你若想推开我,明明可以直接一点,我不会死皮赖脸的赖着不走。
如果不爱了,我还可以潇洒一点的离开,为什么要把我搞得这么狼狈不堪。
“严泊,你还爱我吗?”叶景淮说完这句他就有些后悔了。
他后悔在话语间加了个‘还’字,陆严泊明明一开始就没有说过爱,甚至就连情意绵绵的话,都极少给予半句,哪里用的着多此一举,添个‘还’字?
简直可笑。
叶景淮愣了片刻,陆严泊也因他这句话沉默了半晌。
明明是那日叶景淮独身坐在了暗角,明明是叶景淮与周峰举止亲密,可现下怎是他在被质问?甚至他竟心虚的不敢多致一词。
叶景淮终是没能得到任何答复。
就是在这短短的几秒里,他只感觉每一口呼吸都是厚重的,胸口如塞满成堆的碎石,极沉的压过心间,使他几乎喘不过气,也硌的他精致的面容露出几分痛色。
“如果你有了别人,我可以离开。”叶景淮试图嵌出几分笑意,可之后也只是不受控制的勉强扯了扯嘴角。
这一笑。
大概是叶景淮最后的一丝尊严了。
也就在这一瞬,陆严泊忽然意识到了事情似乎并不如他想的那般,如果真是因为周峰,叶景淮大可在那日与自己决裂,也不必等到现在。
他心底的那一抹不安之色,大抵也呼之欲出了,可他不知道叶景淮知道多少?
又或者他口中的‘别人’根本就不是唐疏呢?
陆严泊尽量温和的,将声线放软了些,试探性的问道:“小淮,别闹了,我们在一起都快一年了,我有没有别人你难道不清楚吗?”
其实当即否认并不难。
难的是用谎言来掩盖不争的事实,所以陆严泊没有撒谎,也没有当即否认,只是用反问来作答。
“是啊,都快一年了,这一年里你把我当什么了?究竟是把我当爱人?还是床伴?”
叶景淮万分平静的询问,目光万分平静的落在陆严泊周身,瞳色万分平静的被幽暗覆盖,层层叠叠,如压过天穹挥之不去的乌云,遮蔽日晖光芒。
陆严泊不知是被他的话语刺到了,还是被他清冷无光的目色刺到了,他眼眸有一霎的晃神。
他开始正视这个问题。
于他而言,叶景淮究竟是什么?
确实算不得爱人,甚至连床伴都不是。
他只不过是陆严泊复仇路上的一枚棋子,一枚随意拾起的衬手棋子,一枚可能随时被丢弃回路边的棋子。
可是就是这样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在这一刻令他心底充满无尽的惆怅。
或许人终究会因为害怕被揭穿假象,在设想对未来面临的难堪时,都将会感到一丝前所未有的恐惧罢了。
陆严泊一阵心慌。
他只能瞪大双眼,额上青筋跳突着,扯着嗓门来掩饰自己的心虚,企图用怒火遮蔽他的底气不足,出声时音色不禁有些失控:“叶景淮,你TM非要没事找事是不是?这一年里我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还要问这种话?”
陆严泊气急败坏的嘶吼,使叶景淮不敢继续往下深究,毕竟他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来佐证自己的猜忌。
或许其中当真有误会呢?
可是…
他嘴里念着的名字,分明是不争的事实。
“疏疏是谁?”叶景淮极轻的语声里,恍闻不稳的颤音。
叶景淮眼圈极浅的泛起微红血丝,宛若秋色里卷起的红叶,被凛冽的残风袭落满地,携着无人收拾的细碎凄凉。
在闻得‘疏疏’二字时,陆严泊眼瞳大震。
他的目光刹那飘忽,再也不敢直视叶景淮此刻的眼神,不愿遇见他眼眸中线线刻画的血痕。
陆严泊喉结上下滑了滑,明明声线依旧大厉,却渗着如堕烟雾的复杂心绪:“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昨天晚上你一直念着的疏疏,他是谁?”叶景淮顿了一下,沙哑嗓音几乎已经不成句了,可依旧难掩深处的黯然:“昨天一整天都联系不上你,你究竟去了哪里?是去陪他了吗?”
音落。
陆严泊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原来叶景淮此刻的质问,不过是他的猜测,他不知道陆严泊口中的疏疏就是唐疏,也并不能料到陆严泊要比他想的还要复杂。
除了这些。
陆严泊终究没能想起昨天是叶景淮的生日,他只是记起了那天随口胡诌的谎言。
“叶景淮!我有和你说过,我家公司的事情吧?我也有和你说过我叔叔会回公司吧?我昨天晚上和叔叔喝了些酒,谈了谈公司的事宜,也至于你这样小题大做吗?我这些天已经够心烦了!你能不能懂点事?体谅一下我?”陆严泊说的理直气壮,仿佛确有其事。
叶景淮看着眼前一脸愁容,低着头抬手揉着眉心的陆严泊,身子猛然一怔。
昨晚的陆严泊除了一声声的唤着‘疏疏’外,还说了很多,但其他的叶景淮什么都没能听清。
或许。
当真是陆严泊醉酒之下口齿不清,故而导致了他的曲解,才有了这场无理取闹的闹剧。
是他误会陆严泊了。
饶是叶景淮这样想着,心底却仍旧感到若明若暗的酸涩,但是这阵苦楚很快就被歉疚冲淡了。
他怎么可以这样怀疑陆严泊呢?
陆严泊明明已经极其心烦意冗了,他还要这样误会他,在他面前耍性子,给他心理添堵。
叶景淮想要道歉,他怯怯的张了张唇口,喉心处却没能发出一字半语,只溢出了一声短促的呜咽,气息里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不住抬手揉了揉白皙的脖颈,触手的温度是滚烫的,似乎是因发烧,嗓子发炎的很严重。
这些陆严泊没有察觉,迟迟等不到叶景淮搭话的他,心虚之下愈加烦躁不安,就忍不住想要逃避。
陆严泊没再多看叶景淮一眼,站起身朝着门外走去,漠然的落下一句:“我想我们需要冷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