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半,陈砚的电脑屏幕右下角弹出提示框:“距离下班还有30分钟”。
他盯着屏幕上的代码,指尖却在键盘上悬了很久。编译软件里的字符明明是熟悉的排列,此刻却像一团乱码,怎么也理不清逻辑。余光落在手机上,屏幕暗着,林漾还没发来消息。
“陈哥,还不走啊?”实习生小张背着包路过他工位,探头看了眼屏幕,“今晚部门聚餐,你真不去?”
陈砚回过神,合上笔记本电脑:“不了,有点事。”
“哦——”小张拖长了调子,挤眉弄眼地笑,“是约会吧?早上看你换的头像,那男生笑得也太甜了。”
陈砚的耳尖微微发烫,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拿起外套:“锁门记得关灯。”
走出写字楼时,夕阳正把天空染成橘粉色。陈砚站在路边等红灯,掏出手机想给林漾发消息,却发现对方五分钟前已经发来了一条:“刚开完会,我在你公司楼下的咖啡店等你,靠窗的位置。”
他抬头望去,街对面的玻璃幕墙后,果然有个熟悉的身影正朝他挥手。
林漾穿了件浅卡其色的风衣,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两杯咖啡,热气在玻璃上凝成细密的水珠。他的头发被晚风稍微吹乱了点,正用手指漫不经心地梳理着,侧脸的线条在夕阳里显得格外柔和。
陈砚快步穿过马路,推开门时,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来得正好,”林漾把其中一杯咖啡推过来,杯身上印着小小的爱心图案,“刚做的热拿铁,你以前总说这家的奶泡打得最厚。”
陈砚在他对面坐下,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忽然想起高中时的冬天,林漾总跑三条街去买热奶茶,揣在怀里捂热了才给他:“凉了就不好喝了。”
“你还记得。”陈砚低头抿了口咖啡,奶泡带着微甜的焦糖味,和记忆里的味道几乎重叠。
“怎么会忘。”林漾搅动着自己杯里的咖啡,勺柄碰到杯壁发出轻响,“你那时候胃不好,一到冬天就疼,我妈说热牛奶能养胃,就总逼着你喝。”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陈砚:“现在还疼吗?”
“好多了,”陈砚说,“去年做了次体检,医生说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林漾松了口气的样子,像是压在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两人沉默地喝着咖啡,窗外的车水马龙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偶尔有目光交汇,又会像少年时那样慌忙移开,耳根却悄悄红了。
陈砚看着林漾风衣袖口露出的手表,表盘边缘有块小小的磕碰痕迹。
“表坏了?”他指了指那块痕迹。
“嗯,”林漾低头看了眼,笑了笑,“大学时打工摔的,一直没修。你别说,还挺有纪念意义的。”
陈砚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块表,是高三生日时他送林漾的。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买的电子表,算不上贵重,却是他跑遍了小商品市场才找到的、林漾最喜欢的那款限量配色。他记得林漾收到时,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说“要戴到它报废为止”。
原来他真的戴了这么多年。
“我认识个修表的师傅,”陈砚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自然,“手艺很好,下次我带你去?”
林漾的眼睛亮了亮:“真的?那太好了。”
喝完咖啡,两人并肩往火锅店走。
傍晚的风带着点凉意,吹得路边的银杏叶簌簌往下掉。林漾走得快,偶尔会停下来等陈砚,像高中时那样,故意踩着他的影子走,嘴里还念念有词:“踩住你的影子,你就跑不掉了。”
陈砚看着他孩子气的举动,忽然觉得七年前的那个少年从未离开,只是藏在了时光的褶皱里,此刻被晚风轻轻吹了出来。
路过一家音像店时,林漾停下脚步。
玻璃柜里摆着一张泛黄的CD,封面是两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抱着吉他坐在草地上。是他们高中时最喜欢的乐队,那首《夏夜晚风》曾是他们的“专属BGM”,每次放学路上都会单曲循环。
“他们出新歌了吗?”林漾盯着CD,声音有点发紧。
“去年解散了。”陈砚说,“主唱退圈开了家花店,吉他手还在做独立音乐。”
林漾沉默了片刻,推开门走进音像店。出来时手里拿着那张旧CD,小心翼翼地用塑料袋包着:“留个纪念吧,反正也不贵。”
陈砚看着他把CD塞进风衣内袋,像藏着什么宝贝,忽然想起自己的书架上,还摆着同款CD,封面被他摩挲得边角发卷,里面夹着两张当年的电影票根——是他们高考结束后一起去看的那场午夜场,林漾靠在他肩膀上睡了全程,口水差点沾湿他的T恤。
“我也有一张。”陈砚说。
林漾猛地回头看他,眼睛里有惊喜的光:“真的?那下次去你家听?”
“好。”陈砚的心跳快了半拍,却故作平静地移开目光,“先去吃火锅吧,不然要排队了。”
火锅店在一条老巷子里,门口挂着红灯笼,和高中门口那家“老地方火锅”几乎一模一样。老板娘是个胖阿姨,看到他们时笑着招呼:“两位帅哥,里面请,要鸳鸯锅还是全红锅?”
“鸳鸯锅,”林漾抢先开口,“他能吃辣,我吃清汤。”
陈砚愣了愣。
七年前,林漾总是抢着说“全红锅”,结果每次都被辣得眼泪直流,却硬撑着说“不辣”。
“你不能吃辣?”陈砚问。
“嗯,”林漾挠了挠头,“大学时吃坏了肚子,医生说不能吃太辣。”
陈砚忽然想起七年前那个被辣哭的少年,偷偷在清汤锅里涮毛肚,却非要夹给他最辣的那块,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那多点些清汤的菜。”陈砚拿起菜单,熟练地点了林漾爱吃的虾滑、金针菇和豆腐,又加了自己喜欢的毛肚和黄喉。
“你还记得我爱吃这些?”林漾看着菜单,眼睛亮晶晶的。
“嗯。”陈砚的声音有点低,“你以前总抢我的虾滑,说‘你的就是我的’。”
“那是因为你的比我的好吃。”林漾笑得像个孩子,“其实我偷偷在你碗里多放了香油,怕你觉得辣。”
陈砚握着笔的手顿了顿。
他知道。每次吃火锅,他都觉得自己碗里的调料格外香,却从没问过为什么。原来那些藏在细节里的在意,他一直都没错过。
锅底很快端了上来,红油翻滚着冒出热气,清汤锅里飘着菌菇的鲜香。
林漾涮虾滑的手法还是和以前一样,用勺子挖成小小的圆球,在锅里搅来搅去,非要等到浮起来才肯捞出来,还振振有词:“这样才嫩。”
他把煮好的虾滑放进陈砚碗里,堆得像座小山:“多吃点,看你瘦的。”
陈砚看着碗里的虾滑,忽然想起高三那年的跨年夜,他们在学校附近的火锅店,林漾也是这样,把整盘虾滑都夹给了他,说“新的一年,祝你考个好大学”。那时的热气模糊了林漾的脸,却清晰地映在他的记忆里。
“你也吃。”陈砚把虾滑拨回他碗里一半,“多吃点才能长肉。”
“我不胖,”林漾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设计院的活儿太累,想胖都胖不起来。”
他说起自己在设计院的日子,说画图到凌晨是常事,说甲方总爱改方案,说上次去工地勘察,被蚊子咬了一身包。陈砚安静地听着,偶尔插一两句,大多是“注意休息”“买瓶驱蚊水”“别总吃外卖”,语气自然得像他们从未分开过。
吃到一半,林漾忽然想起什么,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
“差点忘了,”他把盒子推到陈砚面前,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给你的,赔礼道歉。”
盒子是普通的礼品盒,打开后,里面是一支钢笔,笔身是深蓝色的,和陈砚高中时用的那支一模一样。
“我记得你那支笔,被我不小心摔断了笔尖,”林漾的耳根有点红,“找了好久才找到同款,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陈砚的指尖轻轻拂过钢笔的笔身,冰凉的金属触感带着微暖的温度。他想起高中时的那个下午,林漾把他的钢笔摔在地上,蹲在地上捡碎片时,眼泪掉在笔身上,像断了线的珠子。
“我很喜欢。”陈砚把钢笔握在手里,轻重刚好,“一直想再买一支,没找到。”
“那就好。”林漾松了口气,低头喝了口酸梅汤,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走出火锅店时,已经快十点了。
巷子里的红灯笼亮得暖融融的,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交叠在一起,像高中时那样亲密。
“我送你回去吧。”陈砚说。
“不用,”林漾指了指前面的路口,“我家就在那边,很近。”
陈砚没说话,只是默默跟在他身边。
走到楼下时,林漾停下脚步,抬头看向陈砚:“今天……谢谢你。”
“谢我什么?”陈砚问。
“谢谢你还在。”林漾的声音很轻,却像羽毛一样落在陈砚心上,“谢谢你没删掉那些聊天记录,谢谢你……还愿意见我。”
陈砚看着他眼里的光,像七年前那个抢他冰可乐的少年,带着点忐忑,又带着点期待。
“我也谢谢你,”陈砚说,“谢谢你找回来了。”
林漾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和七年前一模一样。
“那……明天早上,还去吃豆浆油条吗?”他问,像在试探,又像在确认。
“好。”陈砚的回答很干脆,“七点十分,老地方见。”
“嗯,不见不散。”林漾转身走进楼道,走了两步又回头,朝他挥了挥手,“晚安。”
“晚安。”
看着林漾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陈砚站在楼下,摸出手机。
置顶列表里,林漾发来一条新消息:
“钢笔要好好用啊,我在笔帽里刻了字。”
陈砚拧开笔帽,借着路灯的光,果然看到内侧刻着两个小小的字母——“CY”。
是他们名字的首字母,叠在一起,像一个藏了七年的秘密。
他握紧钢笔,转身往家走。
晚风带着火锅店的香气,吹散了七年来的委屈和遗憾。手机里的聊天记录又多了新的内容,从“热拿铁很好喝”到“虾滑煮浮起来才好吃”,每一条都带着温度,像此刻路灯下的影子,真实得触手可及。
陈砚忽然想起林漾说的那句话——“踩住你的影子,你就跑不掉了”。
原来有些羁绊,从来都没断过。
就像未删的聊天记录,像钢笔里的刻字,像豆浆碗里的晨光,像此刻晚风中的约定,在时光里慢慢发酵,酿成了最温柔的酒。
手机屏幕上,林漾的消息还停留在“笔帽里的字看到了吗”。陈砚摩挲着那两个小巧的字母,忽然想起七年前某个课间,林漾趴在他的草稿本上,用铅笔涂涂画画,最后留下两个歪歪扭扭的连笔字,也是他们的名字。
夜风掀起他的衣角,带着初秋的凉意,却吹不散心底的暖意。他抬头望向林漾家窗口透出的灯光,像暗夜里的一盏引路灯,亮了七年,终于等来了归人。
脚步慢下来时,才发现自己正朝着早餐铺的方向走。明天的豆浆该要甜一点的,油条要刚炸的,还要记得提醒老板娘,多留一份豆皮——林漾总说,那是清晨最好的味道。
有些约定,不必说“不见不散”,因为心里都清楚,往后的每一个清晨和黄昏,都会有彼此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