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一周的豆浆油条，让陈砚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七年间的空白只是一场冗长的梦，他和林漾依旧是那两个踩着晨光赶早自习的少年，连空气里都飘着熟悉的豆浆香。
周五晚上，陈砚刚结束一个视频会议，手机就震动起来。林漾发来一张照片：实验楼后的梧桐树下落了满地金黄，配文是“突然想回学校看看”。
陈砚盯着照片看了很久。那棵梧桐树是他们高中时的“秘密基地”，树下埋着两人写的“高考愿望瓶”，瓶身塞着两张叠在一起的纸条——林漾写“要和陈砚考同一所大学”，陈砚写“要和林漾永远做朋友”，末了还画了个勾肩搭背的小人。
“明天去吧，”他回消息，“我知道门卫大爷的值班表，周六他在。”
林漾秒回了个雀跃的表情包，像个得到许可的孩子。
周六早上七点，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陈砚站在早餐铺门口等林漾，手里攥着两把伞——一把是他常用的黑色长柄伞，另一把是格子折叠伞，边角磨得有些发白，是七年前两人共用过的那把。当年林漾说“这伞像我们俩，格子缠在一起，分不开”，后来被他收在衣柜最深处，昨天翻箱倒柜才找出来。
“抱歉，来晚了！”林漾跑过来时，额前的碎发沾了点潮气，手里拎着个帆布包，“给你带了这个。”
他从包里掏出一袋热乎的糖糕，是陈砚小时候爱吃的那种，外皮酥脆，里面裹着红糖馅。“路过老巷子看到的，老板说还是当年的配方。”
陈砚接过糖糕，指尖碰到他的手背，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耳根同时红了。
“伞给你。”陈砚把格子伞递过去，“可能要下雨。”
林漾接过伞，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忽然笑了：“这伞你还留着？我还以为早扔了。”
“忘了扔。”陈砚低头咬了口糖糕，红糖的甜混着熟悉的味道，漫过舌尖时，像回到了某个雨天，两人挤在这把伞下，肩膀贴肩膀地往教室跑。
“我以前总抢这把伞，”林漾摩挲着伞骨上的划痕，“因为觉得格子比你的黑伞好看。”
“是比黑伞好看。”陈砚说。
两人并肩往学校走，步子不快，像在丈量这七年的距离。路过校门口的文具店时，林漾停下脚步，指着玻璃柜里的荧光笔：“你还记得吗？你总用这种绿色的笔给我划重点，说‘醒目’。”
“你用红色的涂我课本，说‘这样你就忘不了’。”陈砚想起自己那本被涂得花花绿绿的数学书，后来被他当宝贝一样锁在书柜里。
“那不是怕你偷懒嘛。”林漾推开门，径直走到荧光笔货架前，拿了两支，一支绿一支红，“老板，结账。”
走出文具店时，天空飘起了细雨，细得像蚕丝，落在脸上凉凉的。林漾撑开格子伞，下意识往陈砚那边偏了偏，伞沿刚好遮住两人的肩膀，像七年前无数个雨天那样自然。
“以前总觉得这条路很长，要走好久才到教室，”林漾看着脚下的石板路，雨水在上面溅起小小的水花，“现在怎么觉得这么短？”
“因为以前走得急，”陈砚说，“总想着快点到教室，快点见到你。”
话音刚落，两人都愣住了。陈砚的耳尖发烫，正想找句话圆过去，林漾却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低得像怕被雨丝听去：“我也是。”
门卫大爷看到他们时，眼睛亮了：“是小陈和小林吧？好些年没见了，长这么高了！”
“张大爷好。”两人异口同声地说，说完又相视一笑。
“进去吧，操场那边的桂花开了，去闻闻香。”张大爷拉开铁门，笑着打趣，“当年你们俩总躲在桂花树下偷偷吃东西，以为我没看见？”
林漾的脸瞬间红了，拉着陈砚就往里跑，身后传来张大爷的笑声，混着雨声，格外亲切。
校园里很安静，只有雨水打在树叶上的沙沙声。教学楼的墙重新刷过，白色的墙面映着绿树，比记忆里干净了许多。他们的教室在三楼，窗帘换成了浅蓝色，窗台上却还摆着当年的那盆绿萝，只是长得更茂盛了，藤蔓顺着墙壁爬了半米高。
“你看，”林漾指着靠窗的位置，“那是你的座位，我总在上课时踢你凳子。”
“你还总抢我的作业本抄，说‘借我参考参考’。”陈砚走到自己当年的座位前，指尖拂过桌面，木纹里似乎还留着他刻下的公式草稿。
林漾忽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个东西，是个泛黄的笔记本。他翻开最后一页，上面贴着两张褪色的电影票根，是高考结束后那场午夜场的《星际穿越》。
“我找了好久才找到，”林漾的指尖轻轻敲着票根，“那天你靠在我肩膀上睡着了，口水差点沾到我衣服上。”
陈砚的耳尖又红了：“你还说，看完电影非要拉我去操场跑步，结果跑了两圈就喘得像条狗。”
“那不是兴奋嘛。”林漾合上书，眼里的光像揉碎了的星星，“总觉得考完试，就能和你永远在一起了。”
这句话像一滴雨，落在陈砚的心湖里，漾开一圈圈涟漪。他想说“我也是”，喉咙却像被堵住了，只能看着林漾手里的笔记本，那上面的字迹从青涩到成熟，却始终带着熟悉的弧度。
走出教学楼时，雨下得大了些，打在伞面上噼啪作响。两人踩着积水往实验楼走，鞋尖溅起的水花沾湿了裤脚，却没人在意。
实验楼后的梧桐树比记忆里粗壮了许多，金黄的叶子落了满地，踩上去软绵绵的。树下的泥土里，隐约能看到个小小的玻璃瓶角——是他们当年埋的愿望瓶。
“要挖出来吗？”林漾蹲下身，指尖戳了戳湿润的泥土。
“算了，”陈砚也蹲下来，和他并排看着那个角落，“让它再待一会儿吧。”
有些愿望，不必挖出来也知道答案。就像瓶里的纸条，就像未删的聊天记录，就像此刻并肩蹲在树下的两个人，早已把“永远”刻进了时光里。
雨越下越大，风卷着雨丝往伞下钻。林漾把伞又往陈砚那边推了推，自己的半边肩膀露在雨里，很快就湿透了。
“伞往你那边挪挪。”陈砚把伞柄往中间推。
“没事，我不怕淋。”林漾笑了笑，忽然咳嗽了两声。
陈砚皱了皱眉，没再说话，直接伸手揽住他的肩膀，把人往自己这边带了带。林漾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头轻轻靠在他的胳膊上，像七年前无数个雨天那样自然。
“你还记得吗？”林漾的声音闷闷的，从怀里传出来，“高二那场暴雨，我们也是这样挤在一把伞下，你把我护得严严实实，自己半边身子都湿了，还说‘我火力壮’。”
“你第二天就发烧了，”陈砚低头看他，发顶的软毛蹭着他的下巴，有点痒，“我守在你床边给你讲题，你却拉着我的手说胡话，说‘陈砚你别转学’。”
林漾的肩膀轻轻颤了颤：“那不是胡话。”
陈砚的心猛地一跳，低头时，刚好对上林漾抬起的眼睛。
雨幕里，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像盛着一整个星空，里面映着陈砚的影子，清晰得连睫毛上的雨珠都看得清。“那时候我就怕，怕你走，怕我们分开。”
陈砚的喉结动了动，想说“我也是”，却被林漾轻轻按住了嘴唇。
“我知道你也是。”林漾的指尖带着雨水的凉意，轻轻碰了碰他的唇角，“从你留着那把伞，留着那些聊天记录，留着我画的小狗表情开始，我就知道了。”
雨还在下，伞下的世界却格外安静，只剩下两人的心跳声，和雨声交织在一起，像首温柔的歌。
陈砚抬手，轻轻擦掉林漾脸颊上的雨珠，指尖的温度烫得惊人。“林漾，”他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七年前那个下午，我在梧桐树下等你，不是要走，是……”
“我知道，”林漾打断他，眼睛里闪着水光，不知道是雨水还是别的，“我后来问过班主任，他说你等了我两个小时，直到天黑才走。”
“那你……”
“我也傻，”林漾笑了笑，眼角的细纹里盛着雨珠，“总觉得你不喜欢我，总怕自作多情，直到看到你换的头像，看到你留着这把伞，才敢确定……”
他没说确定什么，但陈砚懂了。
就像七年前那个未被回复的消息，就像七年间未删的聊天记录，就像此刻伞下相触的目光，有些感情，不必说出口也能懂。
陈砚轻轻抬手，把林漾揽进怀里。
雨声被隔绝在伞外，怀里的人带着点颤抖，却很快放松下来，把脸埋在他的肩窝，呼吸温热地洒在颈间。陈砚的手轻轻按在他的背上，能感受到他单薄的肩膀，和七年前那个在运动会上冲过终点线的少年，重合在一起。
“对不起，”陈砚在他耳边轻声说，“让你等了这么久。”
“没关系，”林漾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鼻音，“我也让你等了七年，扯平了。”
雨渐渐小了，阳光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湿漉漉的树叶上，折射出七彩的光。陈砚松开手时，看到林漾的眼角红红的，却笑得露出了小虎牙，像个得到糖的孩子。
“我们回去吧，”林漾抬手抹了把脸，“再不走，糖糕该凉了。”
“嗯。”
两人并肩往校门口走，格子伞下的空间很小，肩膀时不时碰到一起，像七年前那样亲密。路过操场时，林漾忽然停下脚步，指着看台上的某个位置：“你看，我们以前总在那里看晚霞。”
陈砚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阳光落在空荡荡的看台上，灰尘在光束里跳舞。他忽然想起林漾昨天发的晚霞照片，构图工整，角度熟悉——是他当年总爱拍的那个方向。
“你的头像，”陈砚忽然开口，“是那天的晚霞？”
“嗯，”林漾点头，“上周加班回家拍的，觉得像极了我们看的那片，就设成头像了。”
陈砚掏出手机，点开自己的头像——那张偷拍的林漾，笑得像把整个夏天的光都装在了眼睛里。他忽然发现，林漾的晚霞和他的少年，早就成了彼此的背景。
走到校门口时，门卫大爷笑着挥挥手：“下次再来啊，带女朋友一起来。”
林漾的脸瞬间红了，刚想解释，陈砚却先开了口：“好，下次带他一起来。”
他说着，轻轻碰了碰林漾的手背，两人的指尖在伞下相触，像电流穿过，带着微麻的暖意。
走出校门，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桂花的香气。林漾收起格子伞，伞骨上的水珠滴落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洼，里面映着两个并肩的影子，紧紧靠在一起。
“晚上去我家吃饭吧，”林漾忽然说，语气带着点紧张，“我妈寄了些腊肉，我做你爱吃的蒜苗炒腊肉。”
陈砚想起高中时，林漾总把家里带的腊肉偷偷塞给他，说“我妈做的，给你补补脑子”。
“好。”他的回答很干脆，“我买瓶红酒。”
“不用，”林漾笑了，“我家有你爱喝的汽水，冰镇的。”
像七年前那个蝉鸣聒噪的盛夏，像那句“老地方等你，冰可乐买了，加冰的”，像此刻阳光下相视而笑的两个人，有些约定，从来都没过期。
陈砚看着林漾手里的格子伞，忽然觉得，七年前那场没赴约的等待，七年间那些未删的聊天记录，都成了此刻的序章。
往后的日子，会有很多个豆浆油条的清晨，很多场并肩看晚霞的黄昏，很多把共撑的伞，和永远不会再删除的聊天记录。
因为他们终于明白，有些羁绊，就算隔着七年的时光，就算淋过再大的雨，也会像实验楼后的梧桐树，在时光里扎根，在误解里生长，最终长成彼此的依靠。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