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跟鞋在光洁得能照出人影的大理石地面上踩出空洞的回响。陆柠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自己的房间——陆家别墅三楼最东边,一个巨大、冰冷、毫无人气的豪华笼子。
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她像被抽掉了骨头,一点点滑坐到地上。昂贵却污损的白裙皱成一团,黏腻的红酒贴在皮肤上,像无数只冰冷的蛆虫在爬,贺萧阑那句“东施效颦”和“晦气”还在耳朵里嗡嗡作响。
她抬起头,视线有些模糊地扫过房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园,阳光正好,却一丝也暖不了这屋子里的冷。墙上挂着一幅她根本不喜欢的抽象画,梳妆台上堆满了名牌护肤品,衣帽间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她”的同款衣裙……华丽得像样板间,没半点陆柠自己的气息。空气里只有昂贵香薰散发出的甜腻,闻得她想吐。
她将脑袋埋进臂弯,试图将自己短暂地与世界隔绝。可天不遂人愿,陆柠脑子里猛地蹦出一个画面:一年前那个同样奢华的宴会厅。她被陆正峰带着,像个精致的提线木偶,推到同样一身银灰色西装的贺萧阑身边。贺萧阑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对着镜头,手臂虚虚地环着她的腰,眼神却飘得很远,根本没落在她身上。陆正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柠柠,以后就是贺家的人了,要懂事,别给贺少丢脸。” 周围是虚伪的掌声和祝福,贺萧阑低头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施舍般的嘲弄:“听话,乖乖当个摆件儿,别想太多。你这张脸,也就这点用处了。”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像个被明码标价的赝品花瓶。
另一个画面挤了进来:市中心那家她常去的隐秘咖啡馆角落。林薇薇握着她的手,眼圈红红的,声音哽咽:“柠柠,我们真是同病相怜……我在林家也是……就是个摆设!他们眼里只有我那个弟弟!” 她凑得更近,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根本不是林家亲生的……我懂你的苦。” 那之后,林薇薇就成了她灰暗生活里唯一的光。她会拉着她吐槽陆家的冷漠,抱怨贺萧阑的混蛋,分享一些真假难辨的“豪门秘辛”,让她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发现以前偶尔还能说上几句话的名媛,见了她都绕道走,只有薇薇还待自己如初。
她撑着发软的身体站起来,踉跄着走到巨大的穿衣镜前。镜子里的女人,脸色苍白得像鬼,精心打理过的头发被红酒泼得有些狼狈,眼神空洞又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惊惶。这张脸……确实有几分像那个被陆家珍而重之藏起来的“正主”。但那是云端月,清冷孤高,不可攀折。而她陆柠?镜中人眉眼间只有挥之不去的怯懦和疲惫,像朵褪了色的假花。
窒息感像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口鼻。她猛地抓住梳妆台边缘,指节用力到发白。不行了……真的……快喘不过气了……
笃笃笃。
轻柔的敲门声响起,紧接着是林薇薇那甜腻的声音:“柠柠?是我,薇薇。开开门好吗?我很担心你……”
陆柠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了眼底的情绪。走过去,打开了门。
林薇薇闪身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精致的小药盒,脸上写满了担忧。“哎呀,柠柠,你脸色好差!快,我带了点压惊的药……” 她不由分说把药盒塞进陆柠手里,然后拉着她坐到沙发上,亲昵地挨着她。
“别理贺萧阑那个混蛋!他就是嘴贱!” 林薇薇义愤填膺,随即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不过……柠柠啊,咱俩这处境,真得为自己打算打算了。你看今天这事儿……陆叔叔和阿姨的脸色……唉。” 她叹了口气,状似无意地拨弄着自己手腕上闪亮的钻石手链,“我听说……你妈妈当年……”
陆柠的身体瞬间绷紧,生母是陆家绝对的禁忌?她猛地看向林薇薇。
林薇薇像是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赶紧摆手:“哎呀,我就是瞎听了一耳朵……好像说她……不是普通人?可惜了……” 她惋惜地摇摇头,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在陆柠脸上逡巡,“你说,要是你妈妈还在,或者……你有点自己的底牌,陆家那些人,还有贺萧阑,敢这么对你吗?”
这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进陆柠心里最脆弱的地方。底牌?她有什么?除了这张像别人的脸,她一无所有。陆家随时可以像丢垃圾一样把她丢掉,就像今天在宴会上那样。
“我……” 陆柠喉咙发干,声音嘶哑。
林薇薇立刻凑得更近,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边,巫婆一般低语:“柠柠,‘金雀’今晚有个小局,就几个朋友玩玩的,稳得很!有个傻大户,人菜瘾大,钱多烧得慌!我们去捞一把,就当散散心,也给自己攒点私房钱,好不好?手里有钱,心里才不慌啊!”
稳赚?陆柠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像在无边的黑暗里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光,哪怕知道那可能是鬼火。长期压抑的窒息感,对未来的恐惧,还有被当众羞辱的愤怒和无力感,在这一刻被林薇薇精准地撩拨、放大。她太想抓住点什么了,太想证明自己不是任人摆布的废物,哪怕只是一点点虚假的掌控感。
“我……我没钱……” 陆柠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指甲再次掐进掌心。
“嗨!跟我还见外!” 林薇薇嗔怪地拍了她一下,变戏法似的从她那限量款手包里抽出一张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卡片,不由分说塞进陆柠手里。“拿着!不记名的!就当姐妹借你的本钱!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她笑得一脸真诚,眼底却飞快掠过一丝疯狂。
那张冰冷的卡片躺在陆柠同样冰冷的掌心,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理智在尖叫着危险,可无边的绝望和一丝被诱惑的疯狂像藤蔓一样缠住了她。她看着林薇薇那张写满“为你好”的脸,紧紧抿住嘴唇。
手指慢慢蜷缩起来,将那枚不祥的黑色卡片,死死地攥在了手心里。
林薇薇的嘴角,在陆柠看不见的角度,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