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是怎么结束的?陆柠不知道。
她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破布娃娃,被两个陆家保镖,架着,塞进了一辆黑色轿车里。引擎发动,车子飞快地驶离了会场。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大了。
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车窗上,噼啪作响,像是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拼命拍打,要撕开这层铁皮,将里面的人彻底淹没。车窗外,帝都流光溢彩的夜景在雨幕中扭曲、模糊,像一幅肮脏的油画。陆柠蜷缩在后座角落,湿冷的布料紧贴着皮肤,冻得她牙齿都在打颤。
车子最终停在一栋陈旧、安静得有些死寂的公寓楼下。这是陆家“施舍”给她名下的一个小窝,曾经也像个避难所,如今却成了最后的流放地。
“陆小姐,到了。” 副驾驶的保镖声音平板无波,像机器人,“陆先生交代,请您尽快处理好个人物品。这处房产,很快会进入法拍程序,抵偿您名下的债务。”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丝轻蔑,“当然,前提是能拍出价。”
车门被推开,带着土腥味的雨气瞬间灌了进来。
“陆小姐,请。” 保镖站在车外,撑开一把黑伞,却没有半点要替她遮雨的意思,只是像个监工一样催促。
高跟鞋踩在湿滑冰冷的地面上,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瓢泼大雨瞬间将她浇透,雨水顺着发梢、脸颊、脖颈疯狂地往下淌,冷得像冰锥刺骨。她踉跄着站稳,抬起头,雨水模糊了视线,只能看到保镖撑着伞的、冷漠的黑影,和公寓楼黑洞洞的入口。
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黑色轿车在她身后毫不留恋地驶离,溅起一片肮脏的水花,喷了她一身。
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
陆柠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公寓楼。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只有电梯口一点惨绿的光。她像个水鬼一样,湿淋淋地走进电梯,按下楼层键。
打开门。
一股许久没人居住的、混合着灰尘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公寓不大,装修简单,此刻显得格外空旷。没有开灯,窗外偶尔划过的车灯,在墙壁上投下短暂扭曲的光影,更添几分凄凉。
陆柠没有换鞋,湿透的鞋子踩在冰冷的地板上,留下一个个清晰的水印。她像个幽灵,径直走向卧室旁边的衣帽间。
咔哒,灯被按亮。
惨白的光线瞬间充斥了这个不算大的空间。
然后,陆柠看到了它们。
满满一柜子白色、米白、象牙白、浅蓝、雾霾蓝……各种深深浅浅、材质各异、却无一例外都透着“仙气”的裙子、套装、礼服。整整齐齐地悬挂着,像一排排等待检阅的士兵。蕾丝、雪纺、丝绸……每一件都价格不菲,每一件都纤尘不染。
这些都是“她”喜欢的风格。
是她陆柠,一个替身,必须穿上的“工作服”。
一件件看过去。
每一件衣服都像一个屈辱的烙印,一个沉重的枷锁,提醒着她每一段被操控、被羞辱、被当成影子般存在的过往。它们无声地悬挂在那里,像无数张惨白的鬼脸,嘲笑着她的愚蠢、她的软弱、她的不自量力!
“替身……”
陆柠喉咙里滚出两个模糊的音节,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她猛地伸出手,不再是小心翼翼,而是像对待最肮脏的垃圾,把一条裙子狠狠地从衣架上扯了下来!布料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
然后是第二条!第三条!
她像疯了一样,双臂挥舞着,不管不顾地从衣架上扯下、拽落。昂贵的丝绸被粗暴地拖过地面,沾上她鞋底带进来的泥水。精致的蕾丝勾破了,像破碎的蛛网。
很快,客厅中央的地板上,堆起了一座小山。一座由各种白色、蓝色布料组成的,华丽却冰冷、散发着无尽屈辱的“坟墓”。
陆柠站在“坟墓”前,浑身湿透,头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眼神空洞地看着这座小山。几秒钟的静止后,那空洞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凝聚、翻涌。
不是悲伤。不是绝望。
是冰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恨意!像沉寂千年的火山,在极致压抑后,终于找到了爆发的出口!
她猛地转身,冲进厨房。拉开抽屉,翻找。锅碗瓢盆被撞得叮当作响。
终于,她摸到了那个冰冷的、沉甸甸的金属方块——一个廉价的塑料打火机。
走回客厅,站在那座“坟”前。
外面暴雨如注,雷声隐隐滚过天际。
屋内,死寂无声,只有她粗重的呼吸。
陆柠低下头,看着掌心的打火机。拇指毫不犹豫地按下阀门。
嚓!
一簇小小的、橘黄色的火苗,猛地窜起!在昏暗的客厅里,跳跃着,映亮了她冰冷的、毫无表情的脸,和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眸。
“替身?”
她盯着那跳跃的火苗,声音嘶哑,低得如同梦呓,却又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
“陆家?”
“贺萧阑?”
“呵……”
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
下一秒,她没有任何犹豫,弯下腰,将手中那簇跳动的火焰,稳稳地按向了那座“坟”。
干燥、昂贵的布料遇到明火,瞬间爆燃!火舌如同饥渴的恶魔,贪婪地沿着裙摆向上疯狂舔舐!雪纺发出滋滋的悲鸣,蕾丝迅速卷曲焦黑,化纤燃烧散发出刺鼻的恶臭!
火光照亮了整个昏暗的客厅,也照亮了陆柠的脸。
雨水顺着她的下颌滴落,砸在滚烫的地板上,嗤地化作一缕白烟。
而她眼中,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软弱、彷徨、或者属于“陆柠”的怯懦。
只剩下冰冷刺骨、足以焚毁一切的恨意,和一种涅槃重生的、近乎残酷的决绝!
火焰越窜越高,吞噬着那些象征过去枷锁的华服,发出噼啪的爆响,像一曲为旧日送葬的、狂野而绝望的安魂曲。
陆柠就站在这熊熊燃烧的火焰前,湿透的背影挺得笔直,像一柄终于出鞘、淬了火的利刃。
雨,还在疯狂地冲刷着窗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