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路追杀

火，烧了一夜。

烧光了那些华而不实的枷锁，也烧干了陆柠身上最后一点水汽和眼泪。客厅地板上只留下一大滩丑陋的、混合着灰烬和污水痕迹的焦黑，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和挥之不去的绝望。陆柠蜷缩在唯一还算干净的沙发角落里，身上裹着条从卧室翻出来的旧毯子，像个失去巢穴的困兽。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天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悄悄爬进来，照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一夜未眠，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只有那双眼睛，在灰烬和绝望的淬炼下，亮得惊人，像冰封的湖底燃着两点幽冷的鬼火。

公寓里只剩下她的呼吸声，和墙上挂钟指针走动的、令人心慌的滴答声。

砰！砰！砰！

突然，巨大的、狂暴的砸门声，像重锤一样狠狠擂在公寓单薄的门板上！整扇门都在震颤，灰尘簌簌落下。

“陆柠！开门！给老子滚出来！” 一个粗嘎凶狠的男声穿透门板，像砂纸磨过耳膜。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躲你妈棺材里也没用！”

“再不开门，老子把你门卸了！拖你去金雀当妓！卖到下辈子也还不起！”

污言秽语，伴随着更猛烈的踹门声，像冰雹一样砸进来。每一句威胁都带着赤裸裸的恶意和下流，精准地戳向陆柠最恐惧的神经末梢。是金雀的人！他们来了！

心脏瞬间被一只冰冷的手攫住，疯狂地擂着胸腔，几乎要炸开！陆柠猛地捂住耳朵，身体不受控制地往沙发深处缩，毯子下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恐惧，灭顶的恐惧，瞬间淹没了那点刚刚燃起的冰冷恨意。

就在这时，一个轻微的、纸张摩擦地面的声音，从门缝底下传了进来。

陆柠惊恐地望过去。

一封信。

一个印着陆氏集团烫金徽章、冰冷得如同墓碑的纯白信封，被人从门缝下塞了进来，静静地躺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像一条悄无声息游进来的毒蛇。

砸门声和咒骂还在继续，震耳欲聋。陆柠却像被那封信魇住了。她爬过去，手指颤抖着，沾满了地上的灰烬和污水，捡起那个精致的信封。

撕开。

里面只有一张质地精良的A4纸。措辞严谨、冰冷、毫无人情味，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

「致：陆柠女士

事由：关于解除收养关系及名下房产处置事宜

根据相关法律及陆正峰先生（身份证号：XXXX）的明确意愿，自本函送达之日起，陆正峰先生、苏丽娟女士与您的收养关系正式解除。您不再享有任何与陆氏家族相关的权利、身份及称谓。

另，位于XX区XX路XX号XX室（房产证号：XXXX）之房产，虽登记于您名下，然购置资金皆由陆正峰先生实际承担。现因您个人原因（详见附件：金雀俱乐部债务纠纷相关报道）严重损害陆氏声誉，陆正峰先生依法行使撤销赠与权。请您于收到本函后24小时内，清空个人物品，搬离该处房产。该房产即日进入司法拍卖程序。

特此函告。

陆氏集团法务部」

纸页后赫然钉着几张打印出来的、模糊不清的手机截图。正是昨晚慈善晚宴上，她站在聚光灯下，面对满地借据和撕碎婚书的那个瞬间。「陆家养女豪赌欠债三千万，当众被逐出家门、撕毁婚约！」

陆家的刀，补得又快又狠，精准地切断了她最后一丝退路和妄想。连这间即将被查封抵债的、仅存的容身之所，也要立刻剥夺。

“***的！开门！听见没有！” 门外的踹门声更加狂暴，夹杂着不堪入耳的辱骂，“装死是吧？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叫兄弟把你这破门撞开？拖你去场子里挂牌！让全帝都的爷们儿都看看陆家不要的烂货什么价！”

催命的砸门和冰冷的律师函，像两把巨大的铁钳，死死夹住了陆柠的脖颈，让她无法呼吸！

嗡——嗡——

口袋里的旧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那个曾经代表“唯一温暖”的名字——林薇薇。

陆柠的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攫住了她。她按下了接听键，甚至没放到耳边，只是开了免提，让那声音混杂在门外的咒骂声里。

“喂？柠柠？” 林薇薇的声音传来，背景音有点嘈杂，隐约还有轻柔的音乐声。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做作的哭腔，“柠柠！你还好吗？天啊，我担心死你了！打了一晚上电话你都不接！”

陆柠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门外的叫骂清晰地传进话筒：“……烂货！开门！卖身还债！”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林薇薇的声音立刻染上了更浓的“惊慌”和“心疼”：“天啊！柠柠！外面……外面是催债的吗？他们……他们打你了？你怎么样？别怕别怕……” 她说着毫无用处的安慰，话锋却悄然一转，带着一种“掏心掏肺”的无奈，“可是柠柠……我真的……真的尽力了！我求了我爸，求了我哥，甚至……甚至去求了贺萧阑！可……可那是三千多万啊！不是小数目！谁肯沾这个手？贺萧阑他……他直接把我骂出来了，说你是……是……”

“柠柠，听我一句劝，” 林薇薇的声音突然放得更低，语速加快，带着一种仿佛为她着想的“恳切”，“认命吧！别硬扛了！那些人……都是亡命徒！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跟他们硬顶没好处的！或许……或许你主动去金雀那边，态度好点，求求他们老板？说不定……看在你……呃，看在你还有点姿色的份上，能宽限点时间？或者……用别的办法慢慢还？” 那“别的办法”几个字，被她咬得格外暧昧不清。

字字句句，看似关心，实则刀刀致命，把她往更深的火坑里推！还顺便踩一脚贺萧阑对她的羞辱！

“我……薇薇……” 陆柠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带着一丝濒死的绝望和难以置信的冰冷，“那张卡……是你……”

“柠柠！” 林薇薇立刻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被误解的“委屈”和“痛心”，“你怎么能这么想我？！那张卡是借给你应急的！谁知道你会玩那么大！我也差点被你害死了！现在家里都在骂我！我自身难保啊！” 她喘了口气，语气忽然变得极其“疲惫”和“疏离”，“算了……你现在心情不好，我不跟你计较。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保重……唉。”

一声假惺惺的叹息后，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

冰冷的忙音，混合着门外越来越狂暴的砸门声和污秽的叫骂，还有地上那张冰冷的、勒令她24小时内滚蛋的律师函。

陆柠握着手机，听着门外疯狂的砸门声，看着地上那张冰冷的律师函，想着林薇薇那虚伪到令人作呕的“告别”。身体里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了。连颤抖都停止了。

那冰封湖底的两点幽冷鬼火，却在极致的冰寒与绝望中，猛地窜高！爆发出一种近乎毁灭的、玉石俱焚的疯狂！

她慢慢地、慢慢地从冰冷的地板上站了起来。毯子滑落在地，露出里面那件依旧脏污的白裙。她没去捡。目光扫过门板，扫过地上的律师函，最后落在厨房的方向。

眼神，不再是恐惧，不再是彷徨。

而是一种被逼到悬崖尽头、退无可退的凶兽，亮出的、淬着剧毒的獠牙！

好自为之？

那就希望未来的我们，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