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火车站的深夜,阿公满了汗酸、劣质烟草、廉价泡面汤和人体闷久了发酵出的馊味。昏黄的顶灯在浑浊的空气里勉强撑开几团光晕,照着地上横七竖八的蛇皮袋、蜷缩在报纸上的农民工、哭闹不止的婴孩。喇叭里机械的女声一遍遍播报着晚点信息,混着此起彼伏的咳嗽、咒骂、和手机外放的神曲,吵得人头疼。
陆柠就挤在这片混乱的泥沼里。身上是地摊上三十块买的深灰色套头卫衣,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脚上一双看不出原色的帆布鞋。背上一个瘪瘪的、帆布洗脱了线的双肩包,里面除了几件同样廉价的内衣裤,就是那个烧黑的U盘和一小卷皱巴巴的零钱。
而最引人注目的变化,是头发。
那一头曾经被陆夫人勒令保养、被贺萧阑挑剔不够柔顺光泽的长发,没了。
就在几个小时前,在某个肮脏公厕隔间里,她用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廉价剪刀,对着模糊的镜子,咬着牙,一刀一刀,胡乱地铰。发丝纷乱落下,像死去的过去。最终留下的,是狗啃过似的短发,硬戳戳地贴在耳后和脖颈上,露出苍白瘦削的下颌线条。额前几缕碎发下,那双眼睛亮得骇人,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每一个可疑的角落。
她像只惊弓之鸟,把自己缩在候车大厅一根冰冷的水泥柱后面。每一个穿着制服的身影掠过,她的肌肉都会瞬间绷紧;每一个举着手机四处张望的人,都被她怀疑是陆家、贺家或是金雀的眼线。广播里喊到“Kxxxx次,深城方向,开始检票”时,她混在汹涌的人潮里,低着头,用最快的速度刷了那张裂屏手机上的电子票,像一滴水融入了浑浊的河流。
站台的风,又冷又硬,带着铁轨的腥锈味,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绿皮火车像个苟延残喘的钢铁巨兽,吭哧吭哧地趴在轨道上。车身漆皮斑驳脱落,露出底下暗红的铁锈,窗户污浊得看不清里面。车厢连接处挤满了人,大包小包堆成了山,叫骂声、推搡声、孩子的哭嚎混成一片。
开车的哨子凄厉地响起,像催命的唢呐。
人群像沙丁鱼罐头一样,疯狂地朝着那几扇敞开的、黑洞洞的车门涌去。推挤,冲撞,为了一个能塞下屁股的缝隙。
陆柠被身后一股巨大的力量推搡着,踉跄着往前冲。就在她一只脚踏上冰冷、油腻的车门踏板后,在列车启动吭哧吭哧地飞奔起来后,她才默默的向窗外望去。窗外市区灯红酒绿,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天堂,却是她过去十八年活着的坟墓,是吸食她血肉、榨干她尊严的地狱熔炉!
而向前看,向着深城的方向,却是一种未知却可能蕴含着生机的气息。
眼神里最后一丝属于“陆柠”的迷茫、脆弱、甚至是残留的痛苦,在这一刻彻底被吹散、烧尽。
取而代之的,是淬火重生后坚硬如玄冰的决绝!是足以焚毁一切的复仇之火!
嘴角,缓缓地、缓缓地向上勾起。不是笑,那弧度冰冷而充满野性,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凶悍,像荒野上亮出獠牙的孤狼。
帝都。
陆家。
贺萧阑。
林薇薇……
她深吸一口气,那冰冷而野性的弧度在嘴角彻底绽开,标志着一个新纪元的来临。
陆柠已死——
活下来的,是“深瞳”!
她回过头,不在回望屈辱之地,也道别了那个名为“陆柠”的、充满屈辱的过去。
这时钢铁巨兽发出一声沉闷的长鸣,像是应和着那个刚刚新生的名为“深瞳”的灵魂,驶向南方未知的、充满荆棘却也孕育着无限可能的黎明。
复仇的业火,已在深渊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