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库

老王那顿“最贵的大餐”最终落脚在城中村大排档的塑料棚下，但丝毫不影响他唾沫横飞地给“深瞳”打广告。效果立竿见影，没过几天，一个在老王隔壁档口卖五金配件的“小老板”张总，就找上了门。他那个小破厂的库存管理系统，跟得了帕金森似的，数据错乱，经常多订少发，赔钱赔得肝疼。

“陆老板！老王说你们神！帮我也看看！价钱好说！” 张总搓着手，一脸苦大仇深。

项目不大，但比老王那个复杂。需要优化数据库结构，加固访问权限防内鬼，还得做个界面。张总指着手机上某个大厂APP：“就…就照着这个感觉来！清爽点！别整得跟我那老DOS界面似的，看着就脑壳疼！”

陆柠和周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茫然。

“张总，界面这块…” 陆柠斟酌着开口。

“包在我侄女身上！” 老王不知道啥时候凑了过来，一巴掌拍在张总肩上，挤眉弄眼，“我亲侄女！沈青！学设计的！搞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专业！就在深城！刚毕业，正找工作呢！人机灵，嘴皮子也利索！” 老王拍着胸脯，“让她来！给你们打下手！不要钱！管顿饭就行！让她学点真本事！”

于是第二天，当沈青踩着小白鞋、穿着可爱的碎花连衣裙，像只误入垃圾堆的花蝴蝶一样出现在陆柠那间“创业天堂”门口时，周锐差点被嘴里的烟呛死。

“你…你就是沈青？” 陆柠看着眼前这个笑容明媚、眼神干净得不像话的女孩，再看看自己这间狗窝，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柠姐！周锐哥！老王叔让我来学习的！” 沈青一点没嫌弃，大大方方走进来，好奇地打量着墙上鬼画符的图纸和嗡嗡作响的机器，“哇！这就是服务器吗？好酷！你们在做什么项目呀？”

接下来的场景堪称魔幻。

陆柠和周锐对着张总那堆混乱的需求文档和数据库表结构，争论得面红耳赤，术语乱飞。沈青安静地坐在角落的破凳子上，膝盖上放着速写本，一边听，一边飞快地用彩色铅笔画着什么。等两人终于吵出个初步方案，口干舌燥时，沈青把本子递了过来。

“陆柠姐，周锐哥，你们看这样行不行？” 沈青的声音清脆，“我大概理解啦，张总需要的是实时库存、采购预警、还有销售分析对吧？” 本子上，用极其简洁流畅的线条和色块，勾勒出了一个清晰明了的手机APP界面原型。数据看板、预警提示、操作按钮，一目了然，配色清爽，布局合理，旁边还标注了简单的交互逻辑。

陆柠和周锐看着那几张图，再看看对方胡子拉碴、眼袋乌青的脸，沉默了。

妈的，降维打击。

“就按这个来！” 陆柠拍板，第一次觉得“界面好看”这事儿真他妈重要。

沈青的加入，像给“深瞳”这台粗糙但动力强劲的引擎，装上了润滑剂和漂亮外壳。她不仅把陆柠和周锐那些晦涩的技术方案翻译成能听懂的人话，还能在客户犹豫时，用甜甜的笑容和清晰的利弊分析，把对方哄得心花怒放。周锐负责把门焊死，陆柠负责在数据海洋里猎杀，沈青负责把成果包装成闪闪发亮的战利品，送到客户面前。

张总的项目顺利完成。拿到新系统，看着手机上清爽直观的界面和精准的数据，张总激动地当场又加了一笔“奖金”。“深瞳”终于有了点微薄的“家底”。

这点家底，立刻被陆柠砸了出去——目标：城中村边缘那个废弃的、堆满破烂自行车和旧轮胎的车库！

“深瞳工作室”终于鸟枪换炮，从蒸笼单间搬进了“独立车库”！

虽然这车库破旧的不想样子，但这是他们的地盘，挂上了陆柠用红油漆自己刷的、歪歪扭扭的“深瞳科技”牌子。

为了庆祝乔迁，陆柠斥巨资在批发市场买了一套“战袍”——廉价的黑色化纤西装，穿在身上硬邦邦的，还有点不合身。配上沈青临时给她抓的利落短发（总算不像狗啃的了），倒也有几分样子。

她带着同样被强行捯饬了一番的周锐，以及笑容甜美、穿着得体连衣裙的沈青，第一次正式出征，拜访老王介绍的、一家做智能门锁的小科技公司——“安盾科技”。

结果，出师不利。

光鲜亮丽的写字楼大堂，冷气十足。前台小姐妆容精致，眼皮都没抬一下，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懒洋洋地敲着键盘：“有预约吗？李总很忙的。”

“我们和王总介绍过…” 沈青赶紧上前，笑容甜美。

“哪个王总？我们这王总多了。” 前台语气敷衍，目光扫过陆柠那身廉价的西装，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没预约就等着吧，或者留个资料。” 随手甩过来一张皱巴巴的登记表。

眼看气氛凝固，沈青脸上笑容不变，声音依旧甜美：“好的姐姐，我们理解。这是我们工作室的资料和针对贵公司产品可能存在的安全风险做的一份初步分析简报，麻烦您转交李总。我们就在旁边休息区等，不打扰您工作。”

她把一份装订整齐、封面是精心设计的“深瞳”LOGO的方案书轻轻放在前台。里面不仅有对“安盾”现有产品几个潜在漏洞的犀利点出，还有极具可行性的加固方案和未来合作方向的建议。

前台小姐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随手把那份方案书塞进一叠文件最下面。

三人坐在冰冷的休息区塑料椅上，像三个等待审判的异类。写字楼里衣着光鲜的白领来来往往，投来探究或漠然的目光。

“妈的，狗眼看人低…” 周锐压低声音骂道。

“沉住气。” 陆柠盯着前台那叠文件，“用技术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陆柠觉得没戏，准备起身离开时，一个穿着POLO衫、头发微秃的中年男人急匆匆地从电梯出来，手里正拿着他们那份方案书，边走边看，眉头紧锁。

“李总！” 前台小姐立刻站起来。

李总根本没理她，径直走到休息区，目光锐利地扫过三人：“‘深瞳’？这简报谁写的？”

陆柠站起身，挺直了背脊：“我，陆柠。‘深瞳’技术负责人。” 她迎上李总审视的目光，不卑不亢。

李总盯着她看了几秒，又翻了几页方案书，眼神越来越亮。“会议室谈！” 他大手一挥，直接忽略了前台小姐惊愕的眼神。

第一次正式商业会谈，在“安盾”狭小的会议室里展开。李总的问题刁钻专业，陆柠应答沉稳，技术细节信手拈来。周锐补充安全加固方案，言简意赅但直击要害。沈青则适时将技术语言转化为商业价值，描绘合作蓝图。三人配合，竟硬生生在天崩开局下，撕开了一道口子。虽然项目还没最终敲定，但李总的态度已然一百八十度转弯，主动交换了名片。

走出写字楼，深城灼热的阳光兜头浇下。陆柠扯了扯勒脖子的廉价领带，长长舒了口气。

而这口气很快又吞了回去。

房东，一个满口黄牙、挺着啤酒肚的油腻大叔，带着两个流里流气的小年轻堵在车库门口。

“吵死了！一天到晚嗡嗡嗡！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房东拍着卷帘门，唾沫横飞，“还有你这破招牌！影响市容！赶紧给我拆了！不然加钱！每月再加五百！不然滚蛋！”

邻居几个大妈也探头探脑，抱怨着噪音。

陆柠看着房东那张贪婪的脸和邻居的抱怨，深吸一口气，按住了准备挥拳的周锐，脸上甚至挤出了一点笑，走到房东面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冷静：“张叔，您看，我们小本生意刚起步，不容易。加钱…真加不起了。” 她话锋一转，“不过，您家那栋楼的宽带，最近是不是老掉线，网速慢？楼下便利店那个破监控，是不是老坏？还有您儿子…是不是最近玩网游老被盗号？”

房东脸上的横肉一僵，嚣张气焰卡壳了：“你…你怎么知道？”

陆柠笑了笑，没回答，只是慢悠悠地说：“宽带优化，监控加固，账号安全…这些‘小麻烦’，对我们来说，也就是顺手的事儿。张叔，您看，我们是互相行个方便，安安稳稳做生意交房租呢？还是…大家都不痛快？”

恩威并施。软的硬的，都摆在了明面上。

房东脸上的横肉抽搐了几下，看看陆柠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再看看旁边一脸凶相的周锐和看似柔弱却眼神精明的沈青，最终骂骂咧咧地嘟囔了一句：“算了，下不为例！” 带着人悻悻地走了。

卷帘门哗啦一声拉下，隔绝了外面的世界。车库里，服务器的轰鸣声依旧震耳欲聋。

陆柠一把扯掉领带，随手扔在堆满外卖盒的茶几上，瘫坐在破沙发里。

“妈的，累死了。” 她闭上眼。

周锐难得地没吐槽，默默去检查服务器散热。沈青则麻利地开始收拾满地的外卖盒子，哼起了轻快的小调。

灯光昏暗，噪音刺耳，空气浑浊。

但在这个由废弃车库改造的简陋方舟里，三个格格不入的灵魂，却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并肩作战的踏实和一种粗糙野蛮、却足以碾碎所有轻视目光的蓬勃力量。

梦想在水泥地上孵化，带着机油味和泡面香，轰鸣着，开始野蛮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