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宴席散去后的第三日,我坐在窗边,手中捏着一根银簪,轻轻挑起那截从李嵩书房搭扣上小心取下的银丝。银丝细得像蛛网一般,末端沾着的墨痕在阳光下泛出青黑色的光泽,和前日她在账册上拓下的字迹几乎一模一样。这墨是西境特供松烟墨,普通官员根本用不起——而李嵩与西境之间的牵连,又多了一份铁证。
忽然,院墙外传来三声轻叩,短促却有序。我迅速将银丝缠回簪头,随手把银簪插进发髻,推门出去时,线人老马正背对着街面,袖口在墙上轻轻蹭了三下——这是“有急报”的暗号。
“小姐,黑风寨反了!”老马压低声音,语气里透着焦急,指节因用力攥紧而微微发白,“昨夜三更,他们的人下山踩点,驿卒听他们跟李府的幕僚提到,说要‘借’先锋营的粮草当见面礼,还扬言让那个姓苏的少年校尉……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指尖无意识地攥紧窗棂,我的心头猛地一紧。黑风寨是当年参与构陷苏家的叛军余孽,盘踞在京郊断云崖多年,官府数次围剿都无功而返。如今他们盯上先锋营,摆明了是李嵩在背后撑腰,想借刀杀人,除掉姐姐。
“交易地点和时间?”我的声音冷静得像冻结了一层冰,目光逼视着老马,让他不敢躲闪。
“听说是今夜三更,断云崖西侧的窄桥。”老马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这是驿卒偷偷画的布防图,说黑风寨的粮草都藏在北侧山洞,而岗哨多分布在东侧崖壁。”
我展开油布,麻纸上的炭笔线条歪歪扭扭,画着几条山道,圆圈标注着岗哨的位置。其中一个被圈了三道,显然是防守最薄弱之处。我的视线定格在图上那座仅容一人通过的窄桥,忽然想起姐姐曾说过,苏家枪法里有一式“断桥锁喉”,专破这种狭路相逢的局面。
暮色刚染上天边,我换上便于夜行的灰布短打,将拓印的墨痕与布防图折成细条,塞进中空的银簪里。刚走到巷口,便见萧策的亲卫林武牵着匹黑马候在暗处。他见到我,立刻递过一块腰牌,“世子爷说,凭这个能进先锋营外围。若遇盘查,就说‘送药’。”
我接过腰牌,玄铁的触感微凉,上面刻着“镇北侯府”四个字,边角被摩挲得发亮。手指抚过字痕,我隐约明白了什么——昨日萧策在李府外徘徊许久,看来他早已听到了风声。
“替我谢过世子。”她翻身上马,黑马发出一声悠长的嘶鸣,踏着残阳往城郊奔去。林武在身后低声提醒:“世子爷说,窄桥西侧有藤蔓丛,能藏人!”
夜风裹挟着草屑扑在脸上,我伏在马背上,看着远处先锋营的灯火如同星星般点缀。快到营区时,我勒住缰绳,将马拴在老槐树下,随后钻进树林。刚穿过一片酸枣林,忽见一道青影从树后闪出,刀光直逼面门——
“姐姐!”我侧身避开,手指在对方手腕上轻轻点了三下。
苏卿的动作顿了顿,摘下头盔,长发如瀑布般散开,在月光下泛着乌金般的光泽。“李嵩果然动手了?”她的甲胄上还沾着白天练兵的尘土,掌心却已沁出汗珠。
“黑风寨三更劫粮,李府的幕僚会去窄桥接应。”我拔下发间的银簪,抽出布防图递给姐姐。“北侧山洞是粮草库,东侧岗哨只是幌子,真正的人手都藏在西侧崖底。”
苏卿的指尖重重点在“窄桥”两个字上,嘴角浮现一抹冷笑,“他们想引我去窄桥,再前后夹击。”她的目光转冷,眼底闪过一丝狠厉,“正好,我让他们有来无回。”
她从怀中掏出一张揉皱的纸,上面画着先锋营的布防调整图。“我已经让亲兵在窄桥东侧埋了绊马索,西侧崖顶备了滚石。等他们进了圈套……”
“姐姐打算用‘断桥锁喉’?”看着图上标注的枪阵,我忽然想起小时候看父亲练枪,那式枪法需借地势腾空,枪尖能同时刺穿三人咽喉。
苏卿点头,手指拨了拨发间松动的发簪,重新插稳。接着,她从甲胄内侧摸出一块玉佩塞进我的手心。那是母亲当年给她的及笄礼,玉质温润,触手生凉。“我在崖顶给你打信号。”她顿了顿,忽然提及林武的话,“萧策说藤蔓丛能藏人,他会不会……”
“他若敢添乱,我连他一起收拾。”苏卿重新戴上头盔,声音恢复了少年人特有的冷冽,“走了。”
她身影一闪,已消失在林间。我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摸到袖中的腰牌,还有残留的体温。转身往西侧崖壁走去,刚钻进藤蔓丛,便见一道玄影从树后走出,手里提着一盏防风灯。
“你果然在这。”萧策将灯放在石缝里,火光透过灯罩,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我带了三十亲兵,藏在崖底。若有不测……”
“世子不怕被牵连?”我望向他腰间的佩剑,剑穗是她当年绣的兰草,虽已洗得发白,却依旧挺括。
萧策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里面装着半块玉佩,与苏卿给我的那块正好拼成完整的凤凰。“苏家的事,我本就脱不了干系。”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我心跳漏了一拍。
远处突然传来梆子声,三更到了。
我扒开藤蔓,远远望见窄桥尽头火把闪烁,如长蛇般蜿蜒而来。黑风寨的人果然来了,领头的是个独眼壮汉,腰间挂着那把鬼头刀——正是当年斩杀苏家旧部的刽子手。
“来了。”萧策伸手按住我的肩膀,吹灭了防风灯。
窄桥上骤然响起马蹄声,苏卿单骑冲出,银枪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弧光:“来者何人?敢闯先锋营!”
独眼壮汉哈哈大笑,“取你狗命的人!”鬼头刀劈面砍来,却被银枪挑飞,枪尖直逼咽喉——
“就是现在!”姐姐一声清喝,借着马势腾空而起,银枪如蛟龙出海,瞬间刺穿三个匪徒的咽喉。崖顶滚石轰然落下,砸得西侧的匪徒惨叫连连;东侧的绊马索骤然收紧,马队顿时混乱不堪。
李府幕僚试图逃向崖底,却被萧策的亲兵拦住。我看见那穿青衫的文士被按在地上时,怀里掉出一本账册,封皮上的“西境军饷”四个字在火光下格外刺眼。
厮杀声渐渐平息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苏卿拄着枪站在窄桥上,虽然甲胄染血,笑容却张扬无比。萧策走上前,递过一块干净的帕子,两人目光相撞,忽然同时笑了——那是旗开得胜的默契,也是无需言说的盟友关系。
当我从藤蔓丛里走出时,苏卿正将那本账册塞进怀里。萧策回头看我一眼,忽然从亲兵手中接过一匹白马,“我送你回去,天亮了,姑娘家独行不安全。”
归途上,白马踏着晨露缓缓而行。我回头望向窄桥方向,隐约看见炊烟升起——那是姐姐在焚烧匪徒的尸体,也在宣告:复仇之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