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探敌营

晨光漫过窗棂时，我正用炭火烘烤那枚从李府幕僚身上搜来的账册残页。焦黑的纸边蜷曲起来，露出“西境粮草”四个字，墨迹与李嵩书房的松烟墨如出一辙。苏卿推门进来时，甲胄上的血渍已凝成暗红，她抓起残页凑到鼻尖轻嗅，忽然道：“这墨里掺了西境的沙枣汁，遇火会发苦。”

我心头一震——去年父亲的旧部送来密信，说西境敌军的文书总带着股枣泥味，原来症结在此。苏卿将残页扔进炭盆，火星噼啪作响：“黑风寨的粮仓在断云崖北侧山洞，昨夜没来得及抄，里面定有李嵩通敌的证据。”

她的指尖在布防图上划过，停在山洞入口的标记处：“洞口有暗哨，得夜里去。”我注意到她袖口磨破了块，露出里面渗血的绷带——昨夜在窄桥受的伤，竟瞒着我没说。

“我跟你去。”我往腰间缠了圈软绳，绳端系着姐姐磨的铁爪，“洞里的机关图，老马刚送来。”

苏卿却按住我的手，目光落在我发间的银簪上：“你留着，若我天亮没回来，就把账册残页交给萧策。”她顿了顿，声音放轻，“那本册子，比我的命要紧。”

我知道她的性子，决定的事难更改。午后借着送药的由头去见萧策，他正在擦拭弓箭，箭羽上的雕纹与苏家祖传的样式分毫不差。“苏卿要去夜探黑风寨？”他头也不抬，弓弦忽然绷紧，“那山洞是前隋的废弃军火库，里面全是流沙陷阱。”

我递过老马画的机关图，他指尖在“七星阵”标记处重重一点：“这里的流沙下有翻板，踩错一步就会掉进毒蛇窟。”他忽然起身，从墙上摘下柄短刀，“这是当年苏伯父送我的，刀鞘里藏着解药。”

刀柄上的“镇北”二字被摩挲得发亮，我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总说萧策这孩子，看着沉稳，实则比谁都护短。

暮色沉下来时，苏卿换上夜行衣，将短刀藏进靴筒。我替她系紧腰带，忽然摸到甲胄内侧的硬物——是母亲的玉佩，她竟一直贴身带着。“山洞西侧有处通风口，能容一人钻进去。”我往她袖中塞了把硫磺粉，“遇蛇就撒。”

她翻身上马时，萧策的亲卫忽然送来匹黑马，马鞍上捆着捆绳索：“世子爷说，这绳能承重三人。”苏卿勒住缰绳，望着侯府方向的灯火，忽然道：“告诉他，多谢。”

黑马消失在夜色中的时候，我爬上屋顶，往断云崖方向望去。星辰稀疏，唯有崖顶的烽火台亮着点微光——那是苏卿与我约定的信号，平安则亮三盏灯，遇险则灭。

三更刚过，烽火台忽然亮起盏灯。我攥着衣角的手松了松，却见那灯忽明忽灭，像是被风吹的。正心焦时，第二盏灯亮了，紧接着是第三盏——平安信号。

天快亮时，院门外传来马蹄声。我冲出去，见苏卿扶着个浑身是血的人站在月下，那人穿着青衫，竟是李嵩的幕僚周文。“他知道李嵩构陷苏家的细节。”苏卿的声音带着疲惫，左臂不自然地垂着，“被流沙划伤了。”

周文咳着血，从怀中掏出个油布包：“这是李嵩与西境王的密信……还有苏家旧部的名单。”油布展开，露出半枚虎符，与父亲当年丢失的那半正好吻合。

苏卿忽然闷哼一声，跌坐在石阶上。我撩起她的衣袖，见伤口渗着黑血——竟是被蛇咬了。慌忙掏出刀鞘里的解药，却见她已从怀中摸出个小瓷瓶，仰头灌了下去：“萧策的亲卫早备好了。”

晨光爬上院墙时，周文已醒了过来。他望着苏卿臂上的蛇伤，忽然道：“当年我举报军需贪墨被流放，是李嵩救了我，却逼我做这些龌龊事……我对不起苏家。”

苏卿将密信折好递给我：“送进宫前，先让萧策过目。”她望着断云崖的方向，那里已燃起炊烟，“黑风寨的粮仓烧了，里面果然有西境的粮草。”

我接过密信时，指尖触到片焦黑的纸——是昨夜被烧掉的账册残页，她竟捡了块回来。忽然明白，姐姐要的从不是复仇的快感，而是要让苏家的冤屈，像这晨光一样，照亮每处黑暗的角落。

萧策赶来时，周文正说着李嵩如何伪造兵符、如何勾结叛军。他听完沉默良久，忽然拔剑劈开院中的石桌：“今日起，镇北侯府与苏家，同进退。”

苏卿看着碎裂的石桌，忽然笑了。晨光落在她带伤的脸上，青衫下的女儿身仿佛被镀上了层金光。我知道，从今夜起，我们不再是躲在暗处的复仇者，而是要亲手撕开这世道的虚伪，让所有龌龊，都暴露在日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