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纱,缭绕在莫家庄外的古树之间。姜雪澜已在树下青石上静坐多时,指尖摩挲着一张泛黄的符纸。纸上的朱砂符文已经褪色,却仍能辨认出歪歪扭扭的笔迹——那是魏无羡十六年前留给她最后的东西,一张写着"平安喜乐"的护身符。
"姜客卿。"
清冷的声音惊醒了她的思绪。姜雪澜迅速将符纸藏入袖中,转身看到蓝忘机立于三步之外。晨光透过树叶间隙洒在他素白的衣袍上,仿佛给他镀上一层银边。他手持避尘,眉间一点朱砂更衬得面容如玉。
"含光君。"姜雪澜起身行礼,袖中符纸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蓝忘机目光在她袖口停留片刻,琉璃色的眸子深不见底。他展开一幅绢布地图,修长的手指点在东南方位:"凶尸体内阴气有异,应往此方向追踪。"
"东南?"姜雪澜眉头微蹙,一缕碎发从鬓边滑落,"那不是......"
"乱葬岗的方向嘛!"一个轻佻的声音突然插入。姜雪澜转头,看见"莫玄羽"晃着一根野果树枝从林间蹦出来,枝头还挂着几个青涩的山楂果。他故意将步子迈得夸张,却在看到她面容的瞬间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姜雪澜敏锐地捕捉到这一停顿。那眼神...太熟悉了。她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与这个可疑的"莫玄羽"保持距离。昨日他制服凶尸时那手符咒,分明是魏无羡独创的"金丝缚",连收尾时那微微上挑的笔锋都一模一样。
"莫公子也要同行?"她试探道,故意将手按在腰间玉铃铛上。
对方目光果然被铃铛吸引,喉结滚动了一下:"当然!我对付凶尸可有一套,含光君刚才还夸我呢!"他转头朝蓝忘机挤挤眼,"是吧,蓝二公子?"
蓝忘机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那目光冷得能让盛夏结霜。
三人沿着蜿蜒的林间小道向东南行进。姜雪澜走在中间,左边是蓝忘机挺拔如松的背影,衣袂翻飞间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右边是那个蹦蹦跳跳的"莫玄羽",时不时故意踩断枯枝发出声响,活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这场景莫名熟悉,恍惚间她仿佛回到十六年前,夹在江澄与魏无羡之间夜猎的日子。
"姜客卿师承何处?"蓝忘机突然开口,声音如玉石相击,"昨日所用符咒,与姑苏蓝氏风格迥异。"
姜雪澜心跳漏了一拍。她下意识抚上腰间铃铛:"是幼时...一位故人所教。"
"故人?"魏无羡猛地转过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又迅速被夸张的笑容掩盖。他随手折了根细枝在指间翻转,那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做过千百遍,"哎呀,什么故人这么厉害?仙子姐姐给我引见引见?"
姜雪澜瞳孔骤缩——那转树枝的手法!魏无羡思考时总爱这样转陈情!她突然伸手扣住他手腕:"你究竟是谁?"
树枝啪嗒落地。
空气瞬间凝固。蓝忘机的手已按在琴弦上,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视。
"莫玄羽"——不,此刻他眼中神采已完全不是那个疯癫的莫家公子了——苦笑一声:"澜澜还是这么聪明。"
这一声"澜澜"如利箭穿透十六年光阴。姜雪澜的手微微发抖,却仍紧抓不放:"你早就认出我了,是不是?为什么不认我?为什么要装疯卖傻?"她的声音越来越急,最后几乎哽咽。
魏无羡眼中痛色更甚:"我...我现在这个样子..."
"姜客卿。"蓝忘机的声音插入二人之间,"有动静。"
姜雪澜这才惊觉四周树梢不知何时已停满乌鸦,血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们。最诡异的是,这些乌鸦竟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三人迅速离开小径,找到一处隐蔽山洞。洞内潮湿阴冷,魏无羡熟门熟路地拾来干柴生火。火光映照下,他洗去脸上脂粉,露出本来面目——虽与前世不同,但那眉梢眼角的弧度,思考时无意识咬下唇的小动作,分明是她的魏无羡。
"所以..."姜雪澜声音发紧,"真的是献舍禁术?"
魏无羡点头,简单解释了莫玄羽的复仇之举。说到自己被迫重生时,他偷瞄了一眼蓝忘机,却见对方正凝视姜雪澜的侧脸,目光柔和得不可思议。
"这些年,你在蓝家?"魏无羡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不存在的陈情。
"嗯。"姜雪澜轻声道,"莲花坞出事那晚,我引开追兵后重伤坠崖,被蓝宗主所救。"她轻描淡写地带过,却见魏无羡脸色刷地惨白。
"是为了救我..."他喃喃道,手指深深掐入掌心,"江澄说你...尸骨无存..."
"都过去了。"姜雪澜勉强笑笑,转向蓝忘机,"含光君似乎并不惊讶?"
蓝忘机垂眸拨弄火堆,火光在他长睫上跳跃:"猜测而已。"
魏无羡突然挤到二人中间,夸张地挥舞手臂:"等等,你们很熟?"他目光在蓝忘机与姜雪澜之间来回扫视,嘴角挂着笑,眼神却晦暗不明。
姜雪澜耳根发热:"蓝氏对我有恩,我作为客卿协助处理邪祟事务。"
"哦——"魏无羡拖长音调,突然凑近姜雪澜,"只是这样?那为什么蓝二哥哥看你的眼神像看自家白菜被猪拱了一样?"
"魏婴!"蓝忘机冷声喝道,耳尖却泛起薄红。
姜雪澜又羞又恼,正要反驳,突然听见洞外传来枯枝断裂声。蓝忘机瞬间起身,避尘已然出鞘三寸。
"我去看看。"他大步走出山洞,白色身影很快被黑暗吞没。
洞内只剩二人,火光噼啪作响。姜雪澜鼓起勇气看向魏无羡:"你...这些年..."
"在下面睡得挺好。"魏无羡笑嘻嘻地说,却在看到她腰间铃铛时笑容一滞,"你...还留着这个?"
姜雪澜握住那枚粗糙的玉铃铛:"你说过,铃响即你在。"她轻轻摇晃,清脆的铃声在山洞中回荡,"十六年,它从未响过。"
魏无羡眼中水光一闪而过。他突然伸手将她拉入怀中,力道大得让她肩伤隐隐作痛:"对不起...澜澜...对不起..."
姜雪澜埋首在他肩头,闻到了熟悉的太阳气息,混合着新身体淡淡的药香。十六年的思念如洪水决堤,她攥紧他的衣襟,泪水浸透布料。
洞外突然传来打斗声。二人迅速分开,冲出山洞。月光下,蓝忘机正与十余个黑衣人交战,避尘剑光如练。那些人额上系着赤色抹额——竟是销声匿迹多年的温氏余孽!
"温狗?!"魏无羡脸色大变,下意识摸向腰间,却抓了个空——他没有陈情。
姜雪澜已拔剑加入战局。她的剑法融合了云梦的灵动与姑苏的精准,与蓝忘机配合得天衣无缝。就在他们即将取胜时,一名黑衣人突然从树后偷袭魏无羡!
"魏婴!"蓝忘机厉声警告,却被三人缠住无法脱身。
姜雪澜没有丝毫犹豫。这一次,这一次我一定要护住你!她飞身扑去,剑光闪过,右肩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温热的鲜血顺着手臂流下,染红了衣袖。
"澜澜!"魏无羡接住她踉跄的身躯,眼中满是惊恐。这场景太过熟悉——十六年前,她也是这样为他挡下一剑,然后坠入万丈深渊。
蓝忘机琴音骤响,黑衣人纷纷倒地。他快步走来,看到姜雪澜肩头血迹时瞳孔紧缩:"伤得重吗?"
"皮肉伤而已。"姜雪澜强撑着站起来,却眼前一黑,跌入一个带着檀香气息的怀抱。
朦胧中,她感觉自己被轻轻抱起。清冷的香气萦绕鼻尖——是蓝忘机。而魏无羡焦急的声音跟在后面:"前面有溪水!我记得附近有止血的紫珠草..."
再次清醒时,她靠在一棵古树下。肩头伤口已被妥善包扎,传来阵阵清凉药香。这味道...她恍惚想起,在莲花坞时,魏无羡每次受伤,她都翻遍山野找这种草药为他敷伤口。那时他总笑着说:"澜丫头这么厉害,以后谁娶了你可是有福了。"
"醒了?"魏无羡蹲在她面前,手里捧着几颗洗干净的野果,"蓝湛去找干净的水了。"他脸色仍有些发白,眼下带着淡淡青影。
姜雪澜看着他熟悉的笑容,突然悲从中来:"为什么...为什么总是你保护别人,却没人保护你?"
魏无羡一怔,随即轻笑:"谁让我是师兄呢?"
"可你也需要人护着啊..."姜雪澜声音哽咽,"十六年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魏无羡沉默片刻,轻声道:"现在不是有你了吗?还有蓝湛。"他望向树林深处,那里隐约可见一抹白色身影,"他...这些年对你可好?"
姜雪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轻声道:"蓝氏于我有救命之恩。含光君...虽不苟言笑,但极为可靠。"
魏无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远处传来脚步声,蓝忘机手持水囊归来,见姜雪澜醒了,眼中闪过一丝松快:"可需灵力疗伤?"
姜雪澜摇头:"多谢含光君,已无大碍。"
魏无羡突然站起来:"我去拾些柴火。"说完便匆匆离开,背影有些仓皇。
夜色渐深,篝火噼啪作响。蓝忘机取出古琴,指尖轻拨,一曲《清心音》缓缓流淌。姜雪澜静静聆听,忽然想起什么,从腰间取下那枚玉铃铛,轻轻摇晃。
琴声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蓝忘机目光落在铃铛上:"此物..."
"是故人所赠。"姜雪澜微笑,"音色与含光君的琴很配。"
蓝忘机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颤,奏出一个清越的音符:"铃铛...很旧了。"
"十六年了。"姜雪澜轻抚铃铛上的裂痕,"但声音依旧清亮。"
远处树后,魏无羡背靠着树干,仰头望天。月光穿过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光影。一滴水珠从眼角滑落,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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