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天城的废墟在血色残阳中如同巨兽的骸骨。狂风卷起焦黑的尘土,裹挟着刺鼻的硫磺味与更深的、腐朽的阴气。姜雪澜站在断壁残垣之上,腰间的玉铃铛在风中发出细碎而急促的声响,仿佛在预警着迫近的凶险。
蓝忘机白衣如雪,站在她左前方,避尘剑尖低垂,剑身却隐隐嗡鸣,蓄势待发。魏无羡在她右侧稍后的位置,手中紧握着一支临时削制的粗糙竹笛,代替他失去的陈情,眼神锐利地扫视着下方盘踞的浓郁黑雾。
“阴气源头就在下面。”魏无羡沉声道,指向废墟中心一处塌陷的巨大洞口,那里翻滚的黑雾如同沸腾的墨汁,“比栎阳的强百倍。”
“五行封印,缺火位。”蓝忘机的声音依旧冷静,但目光紧紧锁在姜雪澜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待兄长携法器至,再入。”
姜雪澜却摇了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枚刻有“湛”字的玉铃铛:“来不及了。我能感觉到,它在‘苏醒’,在召唤碎片...也有人在操控它。”她想起金凌遇袭时留下的那半块玉佩,心头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
魏无羡上前一步,与蓝忘机并肩:“蓝湛,澜澜说得对。等下去只会让它更强。火位...我来想办法模拟!”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那是姜雪澜熟悉的、属于夷陵老祖的眼神。
“魏婴,不可...”姜雪澜急道,她太了解他所谓的“办法”意味着什么。
“没有别的选择了,澜澜。”魏无羡打断她,咧嘴一笑,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放心,我有分寸。蓝湛,护好她。”他不再看姜雪澜担忧的眼神,率先纵身跃下洞口。
“魏无羡!”姜雪澜惊呼,下意识要追,手腕却被蓝忘机牢牢扣住。
“信他。”蓝忘机低声道,目光坚定,“也信我。”他带着她,紧随其后跃入那片翻涌的黑暗。
洞内并非想象中那般漆黑一片。诡异的幽绿色光芒从岩壁深处渗出,映照出嶙峋怪石和地面上流淌的、散发着腥臭的暗红色液体。空气粘稠得如同沼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阴寒刺骨的怨气,直透肺腑。无数扭曲的黑影在浓雾中穿梭,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嚎。
“跟紧!”蓝忘机低喝,避尘剑光暴涨,清冽的剑意劈开重重黑雾,硬生生斩出一条通路。姜雪澜紧随其后,手中符咒如蝶纷飞,金色的符文精准地击退从侧翼扑来的怨灵。两人配合默契,剑光符影交织成网,艰难地向深处推进。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出现在眼前。溶洞中央,一块散发着不祥暗紫色光芒的、布满裂痕的巨石悬浮在半空,正是最大的阴铁碎片!碎片下方,一个由鲜血绘成的巨大法阵正缓缓转动,阵眼处赫然放着另外四块较小的碎片,其中一块旁边,静静躺着金凌找到的那半枚江厌离的玉佩!
法阵旁,站着三个黑衣人。为首之人脸上覆盖着那张熟悉的金色面具,声音嘶哑难辨:“终于来了,恭候多时。”
魏无羡的身影出现在溶洞另一侧,他显然是从别的路径强行突破进来的,衣袍破损,脸上带着擦伤,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他盯着那金色面具人,冷笑道:“藏头露尾,连真面目都不敢露吗?把我师姐的玉佩还来!”
“师姐?”金面具人发出一声怪异的嗤笑,手指轻轻抚过那半块玉佩,“江厌离...她到死都护着的,不过是个蠢货。”
“住口!”魏无羡和姜雪澜同时厉喝。
“怎么?戳到痛处了?”金面具人转向姜雪澜,面具后的视线冰冷而怨毒,“姜雪澜,十六年前莲花坞的血夜,滋味如何?看着你敬爱的师姐、如父的宗主在你面前倒下,看着你拼死想护住的人最终万鬼噬身...哦,对了,你最后坠崖的样子,真是凄美啊。”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刀,狠狠剜在姜雪澜心上。那些刻意尘封的血色记忆瞬间翻涌而上,让她脸色煞白,几乎站立不稳。蓝忘机立刻伸手扶住她,一股温厚的灵力渡入她体内,稳住她的心神。
“你到底是谁?!”魏无羡怒极,手中竹笛指向金面具人。
“我是谁不重要。”金面具人阴森道,“重要的是,你们今天都得死在这里,为温氏的复兴献祭!”他猛地挥手,“动手!”
另外两名黑衣人立刻催动法诀,悬浮的阴铁碎片紫光大盛,整个溶洞剧烈震动起来!无数怨灵从岩壁、地底钻出,汇聚成黑色的洪流,尖啸着扑向三人!地面上的血阵也亮起刺目的红光,强大的吸力传来,仿佛要将他们的魂魄都扯出体外!
“魏婴,压制法阵!姜姑娘,清场!”蓝忘机当机立断,避尘剑化作一片光幕,迎向最汹涌的怨灵潮汐。琴音随之而起,《清心音》的旋律在怨灵的尖啸中艰难地扩散,试图安抚那些狂暴的魂魄。
姜雪澜强压下翻涌的心绪和肩头旧伤的隐痛,双手结印,无数金色的符咒如同星辰般在她周身亮起,随即激射而出,精准地击散扑来的怨灵。她眼角余光瞥见魏无羡,他正将竹笛抵在唇边,吹奏出一段极其刺耳、充满邪气的旋律,并非《清心音》,而是更原始、更霸道的控魂之音!那声音强行干扰着血阵的运转,与蓝忘机的琴音形成奇异的对抗与平衡。
金面具人见状,冷哼一声,手中突然多出一柄漆黑的骨刃,身影鬼魅般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已出现在姜雪澜身后,骨刃直刺她后心!
“小心!”蓝忘机瞳孔骤缩,不顾身前汹涌的怨灵,强行转身,避尘剑横挡!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响彻溶洞。蓝忘机硬生生挡下这致命一击,但强大的反震力让他气血翻腾,一丝血迹溢出唇角。他护在姜雪澜身前,眼神冰冷如霜:“你的对手,是我。”
“含光君果然情深义重。”金面具人怪笑,攻势越发凌厉狠辣。
另一边,魏无羡的竹笛在强行干扰血阵和操控部分怨灵反击的双重压力下,“啪”地一声裂开!他闷哼一声,气息一滞。血阵的吸力骤然增强,两名黑衣人也抓住机会,操控着数道由怨气凝结的黑色长矛,闪电般刺向魏无羡周身要害!
“魏婴!”姜雪澜看得肝胆俱裂!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快过了意识。她猛地推开身前的蓝忘机,不顾一切地扑向魏无羡,用尽全身灵力在身前布下一道凝实的金色光盾!
噗!噗!噗!
数声闷响!光盾在瞬间被撕裂!一支最刁钻的黑色长矛穿透了防御的缝隙,狠狠刺入了姜雪澜的右胸!巨大的冲击力带着她向后飞去,重重撞在魏无羡身上!
“澜澜——!!!”魏无羡目眦欲裂,接住她倒下的身体,触手一片温热的濡湿。那黑矛并非实体,而是由最精纯的怨气凝结,被刺中的地方没有流血,却迅速弥漫开一片死寂的灰黑色,疯狂侵蚀着她的生机!她腰间的两枚玉铃铛同时发出凄厉的悲鸣,其中那枚刻着“湛”字的铃铛表面,竟渗出细密的血珠!
“不!不!澜澜!”魏无羡的声音破碎不堪,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比十六年前看着她坠崖时更甚。他徒劳地用手去捂那不断扩散的灰黑色伤口,灵力疯狂地输入,却如泥牛入海。
蓝忘机心神剧震,手中避尘剑势瞬间乱了,被金面具人抓住破绽,骨刃划过他的手臂,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脚逼退对手,不顾一切地冲到姜雪澜身边。
“姜姑娘!”蓝忘机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所有的冷静,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他迅速封住姜雪澜几处大穴,精纯深厚的灵力如同不要钱般涌入她体内,与那侵蚀的怨气激烈对抗。那枚渗血的玉铃铛被他紧紧攥在手心,温热的血珠染红了他素白的衣袖。
姜雪澜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生机在快速流逝。她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只能看到魏无羡痛苦扭曲的脸和蓝忘机眼中从未有过的恐慌。
“别...白费力气了...”她气若游丝,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却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魏婴...听我说...”
魏无羡紧紧抓住她冰凉的手,眼泪大颗大颗砸落:“我在!澜澜,我在!你撑住!蓝湛在救你!”
“没...用的...”姜雪澜的目光越过他,落在蓝忘机沾血的脸上,充满了歉意,“含光君...对不住...又...连累你...”
蓝忘机紧抿着唇,输送灵力的手稳如磐石,眼神却泄露了惊涛骇浪:“别说话,凝神!”
姜雪澜微微摇头,目光转回魏无羡,带着无尽的眷恋和释然:“魏婴...你...还活着...真好...”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随时会消散,“当年...百家...逼我...交出你...”
魏无羡和蓝忘机同时一震!
“他们...抓了我...用我...威胁你...”姜雪澜的眼中涌出泪水,混合着嘴角溢出的血沫,“莲花坞...那晚...我引开追兵...不是...意外...是我...故意的...”
魏无羡如遭雷击!他猛地想起血洗莲花坞那晚,姜雪澜一反常态地主动要求去探查外围,然后引走了大批敌人...原来...原来那不是巧合!是为了保护他!
“他们...要我...说出你的弱点...否则...就...”姜雪澜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耗尽她最后的力气,“我...没答应...坠崖...是...我...自己...跳的...”
“不——!”魏无羡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悲鸣,巨大的悔恨和痛苦瞬间将他淹没!他以为她当年只是不幸遇难,却不知她竟是为了保护他,承受了如此酷刑与威胁,甚至不惜主动赴死以断绝后患!而他重生归来,还曾因她不主动相认而暗自神伤!巨大的愧疚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
“别...自责...”姜雪澜仿佛读懂了他眼中的痛苦,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紧他的手,目光却温柔地转向蓝忘机,充满了未尽之言,“含光君...铃铛...我...一直...珍藏着...谢...谢你...当年...找我...”她的声音低不可闻,视线开始涣散,“对...不...起...”
那只紧握着魏无羡的手,终于无力地滑落。她的眼睛缓缓闭上,气息微弱得几乎消失。
“澜澜!澜澜你醒醒!看着我!”魏无羡疯狂地呼唤着她的名字,不顾一切地将所剩无几的灵力灌入她体内。
蓝忘机眼中最后一丝冷静彻底崩碎,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恐慌和一种从未有过的、名为“失去”的巨大恐惧。他不再顾忌自身消耗,更磅礴、更精纯的灵力汹涌而出,甚至不惜引动本源之力,只为留住掌心下那一点微弱的生机。那枚染血的玉铃铛被他紧紧按在姜雪澜心口,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也渡过去。
“姜雪澜...不准死...”他低吼着,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却更像绝望的祈求。
溶洞内,阴铁的紫光依旧妖异,怨灵的嘶嚎依旧刺耳,金面具人的冷笑依旧阴森。但在这一方小小的、被血与泪浸透的角落,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魏无羡绝望的呼喊和蓝忘机不顾一切的灵力光芒,在对抗着那无边的黑暗与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