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云深不知处,夜色如洗。
姜雪澜倚在寒室外的栏杆上,手中握着两枚玉铃铛。月光下,一枚刻着"湛"字,温润如脂;另一枚刻着"婴"字,略显粗糙。夜风拂过,铃音清越,却带着说不出的寂寥。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不疾不徐,踏在青石板上如同韵律分明的琴音。她没有回头,只是将铃铛握得更紧了些。
"夜凉。"
一件带着体温的外袍轻轻披在她肩上。蓝忘机站在她身侧,月光为他完美的侧脸镀上一层银边,长睫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他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铃铛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明日就要走了。"姜雪澜轻声道,指尖摩挲着刻有"婴"字的铃铛。
蓝忘机沉默片刻:"嗯。"
自不夜天城一战后,魏无羡在云深不知处养伤半月,今日突然宣布要再次远行。姜雪澜知道,这是他给她的选择——也是给他们三人的空间。
"我有东西想给你看。"姜雪澜突然转身面对蓝忘机,眼中带着下定决心的光芒。她将两枚铃铛托在掌心,注入灵力。
铃铛泛起柔和的金光,无数细碎的光点升腾而起,在空中凝聚成记忆的画面——
十五岁的姜雪澜躲在莲花坞的回廊下,偷看来访的蓝氏双璧。年少的蓝忘机白衣胜雪,在人群中格外醒目。当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回廊时,少女慌忙躲到柱子后,心跳如鼓。
画面变换,是血洗莲花坞那晚。几个黑衣人将姜雪澜按在泥泞中,烙铁逼近她的脸颊。"魏无羡的弱点是什么?"为首的男子厉声问。她咬破嘴唇也不肯吐露半个字,最终被打断三根肋骨扔在雨中。
记忆继续流转,是她坠崖后被蓝曦臣救回云深不知处的日子。每天清晨醒来,窗外石阶上总放着一碗热腾腾的药,而一抹白色身影总是恰好消失在转角处。
最私密的记忆浮现——十七岁的姜雪澜独自在藏书阁誊抄古籍,不小心睡着。醒来时身上多了一件白色外袍,袖口绣着卷云纹。她将脸埋在那件衣服里,偷偷嗅着上面清冷的檀香。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重生后的魏无羡将铃铛交给蓝忘机的那一刻。"替我照顾好她,"记忆中的魏无羡笑着说,"也照顾好你自己。"
光影消散,四周重归寂静。姜雪澜的指尖微微发抖,却固执地抬头直视蓝忘机的眼睛:"这些...就是我的全部。"
蓝忘机的眼中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情绪。月光下,她分明看见那双琉璃般的眸子里泛着水光。他缓缓抬手,指尖轻触她的脸颊,动作珍重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
"十六年..."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你独自承受这些..."
姜雪澜摇头,泪珠随着动作滚落:"我不后悔。只是现在...我不知道该如何..."
"嘘。"蓝忘机突然将她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疼痛。他的心跳又快又重,透过衣衫传来,"从今往后,我与你一同承担。"
这句话击碎了她最后的防线。姜雪澜埋首在他肩头,任泪水浸透白衣。十六年的孤独、隐忍、痛苦,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归宿。
夜风骤起,吹散了她束发的丝带。长发如瀑垂落,与蓝忘机的发丝纠缠在一起,在月光下分不清彼此。
"我该拿魏婴怎么办?"她在蓝忘机怀中闷声问,"我无法...不能就这样让他独自离开..."
蓝忘机轻轻托起她的脸:"他并非放弃,而是成全。"顿了顿,又补充道,"也是给我们时间。"
姜雪澜怔然。是啊,魏无羡从来不是逃避的人。他选择离开,是为了让他们看清自己的心。
"明日..."她犹豫着开口。
"明日我们一起送他。"蓝忘机坚定地说,"然后...等他回来。"
月光下,两枚玉铃铛静静地躺在他俩交握的手心,闪烁着柔和的光。
翌日黄昏,魏无羡的包袱已经收拾妥当。他站在云深不知处的山门前,笑得没心没肺:"行了,就送到这儿吧!"
姜雪澜红着眼眶,将一包亲手制的点心塞进他怀里:"路上小心。记得...传信。"
"知道啦!"魏无羡揉揉她的头发,转向蓝忘机,"含光君,可别欺负我们家澜澜。"
蓝忘机郑重地点头:"定当珍视。"
魏无羡咧嘴一笑,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坛天子笑:"临走前,陪我去个地方?"
云深不知处最高的观星台上,三人席地而坐,共饮那坛天子笑。夕阳西沉,为云海染上绚烂的金红色。魏无羡仰头灌下一大口酒,满足地叹息:"痛快!"
姜雪澜小口啜饮,被辣得直吐舌头。蓝忘机破天荒地没有阻止,只是默默为她拭去唇边的酒渍。
"说起来,"魏无羡晃着酒坛,"我们三个还是第一次这样喝酒吧?"
姜雪澜点头,心中泛起酸楚。是啊,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仿佛看穿她的心思,魏无羡突然正色道:"别这副表情。我说了,这不是永别。"他取出刻有"婴"字的玉铃铛,"这个我带走。你们留着那个大的。"
蓝忘机取出另一枚铃铛。魏无羡将两枚铃铛轻轻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奇妙的是,碰撞处竟落下一些细小的玉屑。
"瞧,"魏无羡将那些玉屑收集起来,分成三份,"一人一份。这样无论相隔多远,我们都是一体的。"
姜雪澜接过那份玉屑,小心地用丝线串好,挂在腰间。蓝忘机也将自己的那份收入贴身的香囊。
酒过三巡,月已中天。魏无羡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突然拉过姜雪澜的手,郑重地放在蓝忘机掌心:"蓝湛,我把她交给你了。"
蓝忘机收紧手掌,将姜雪澜的手牢牢包裹:"必不负所托。"
魏无羡满意地点头,又取出陈情,吹奏起那首《云梦谣》。姜雪澜不自觉地跟着哼唱,蓝忘机则轻轻拨动忘机琴相和。三人的灵力在空中交织,竟形成一朵发光的莲花,久久不散。
曲终,魏无羡潇洒地挥挥手,转身走入月色中。他的背影挺拔如松,没有一丝犹豫。
"他会回来的。"蓝忘机轻声道,握紧姜雪澜的手。
姜雪澜望着魏无羡消失的方向,轻轻点头:"嗯,我们等他。"
一年后,莲花坞的码头上挤满了人。江澄抱着手臂站在最前面,金凌在一旁兴奋地张望。今天是魏无羡约定归来的日子。
姜雪澜一袭水蓝色长裙,腰间的碎玉坠子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蓝忘机白衣如雪,站在她身侧,手中提着两坛天子笑。
"来了!"金凌突然指着远处喊道。
一叶小舟缓缓驶来。船头立着熟悉的身影,黑衣红发带,在风中猎猎作响。魏无羡笑容灿烂地朝岸上挥手:"我回来了!"
小舟靠岸,他一个箭步跳上来,先给了金凌一个熊抱,又拍拍江澄的肩,最后站在姜雪澜和蓝忘机面前,咧嘴一笑:"想我没?"
姜雪澜红着眼眶捶了他一拳:"谁想你了!"
蓝忘机则递上一坛酒:"欢迎回来。"
魏无羡接过酒坛,仰头灌了一大口,满足地叹息:"还是云梦的酒够味!"他神秘兮兮地凑近二人,"猜猜我带什么回来了?"
不等回答,他从怀中掏出一卷古朴的竹简:"《乱魄抄》全本!还有..."又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给澜澜的礼物。"
姜雪澜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对晶莹剔透的玉簪,簪头雕成莲花的形状,栩栩如生。
"西荒的特产,"魏无羡得意地说,"配你正好。"
蓝忘机看着二人互动,唇角微微上扬。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兄长问,你何时去云深不知处讲学。"
魏无羡夸张地哀嚎:"蓝老头还没放弃让我教书啊?"
三人相视一笑,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码头上,清脆的铃音和着笑声,随着莲香飘向远方。那声音似乎在诉说一个故事,关于三个灵魂如何跨越生死与世俗,找到了属于他们的独特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