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卷着枯叶撞在窗上,发出沙沙的声响。魏子宸站在玄关换鞋时,听见客厅里传来陶瓷杯被重重搁在茶几上的声音。
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时,杨涵博正背对着他坐在沙发上,手里捏着本习题册,指尖却把书页捻得发皱。阳光透过落地窗斜切进来,在他脚边投下长长的影子,像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杨涵博回来了
魏子宸“嗯”了一声,把书包往鞋柜上放时,金属拉链撞到柜面,发出清脆的响声。这是他放弃住校的第三个星期,也是杨涵博对他冷眼相待的第二十一天。
最初提出住校申请被驳回时,魏子宸以为杨涵博会像从前那样炸毛。可那天傍晚他从老师办公室回来,只看到杨涵博坐在餐桌旁吃面,面汤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只淡淡丢下一句“随你”。
从那天起,这个家就像被抽走了所有温度。
魏子宸换好拖鞋往里走,路过沙发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杨涵博摊开的习题册——高三的数学卷子,空白处被红笔写满了公式,却在最角落的地方,有个被反复涂抹的“宸”字。
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刚要开口说些什么,杨涵博突然合上书站起身。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得老高,几乎遮住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
杨涵博我出去买点东西
杨涵博擦着他的肩膀走过,带起的风里裹着清冽的信息素,却比深秋的寒气更冷。
魏子宸转过身时,只看到玄关处晃动的门影。他走到沙发旁坐下,指尖落在那本被合上的习题册上,封面还残留着杨涵博的温度。抽屉里露出半截相框,是去年生日拍的合照,他被杨涵博按在沙发上,笑得一脸无奈,而杨涵博趴在他背上,笑得像个孩子。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母亲发来的视频请求。魏子宸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屏幕上划开时,脸上已经堆起温顺的笑。
魏子宸妈
路人甲宸宸啊,今天涵博没跟你一起回来?
路人甲前几天视频他都没怎么说话,是不是你们俩闹别扭了?
魏子宸往窗外看了眼,杨涵博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巷口。
魏子宸没有,哥刚出去买文具了
魏子宸高三功课紧,可能就是累着了
母亲显然不怎么相信,叹了口气?
路人甲涵博在咱们家住这么久,你当弟弟的多让着他点
路人甲他爸妈远在国外,孩子心里肯定不好受
魏子宸我知道的
魏子宸垂下眼,看着自己攥紧的手机壳——那是杨涵博去年送他的,上面印着只歪歪扭扭的小熊,是杨涵博亲手画的。
挂了视频,客厅里的寂静突然变得刺耳。魏子宸把手机丢在沙发上,起身想去厨房倒杯水,却在冰箱门前顿住了脚步。
保鲜层里放着盒草莓,是上周他特意绕路去生鲜市场买的。杨涵博以前最爱吃这个,每次洗好端出来,总能被他一口气吃大半盒。可现在那盒草莓已经蒙上了层白霜,蒂部开始发黑,显然没人动过。
魏子宸盯着那盒草莓看了很久,直到指尖传来凉意才回过神。他关冰箱门的动作太急,厚重的门体撞到柜体,发出沉闷的响声。
杨涵博吵死了
杨涵博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正站在客厅中央,手里拎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包速食面。他踢掉脚上的运动鞋,把塑料袋往茶几上一扔,发出哗啦的声响。
魏子宸转过身时,正好对上他的眼睛。杨涵博的眼尾还是习惯性地泛红,只是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冰冷的嘲弄。
杨涵博怎么,在背后数我这个借住的还有几天到期?
杨涵博是不是觉得我赖在你家太久,早就该卷铺盖滚蛋了?
魏子宸我没有
魏子宸妈就是问你最近怎么没露面
杨涵博关心我?
杨涵博还是怕我在你家赖着不走,占了你魏家的地方?
魏子宸的眉头拧了起来。
魏子宸哥,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杨涵博我怎么没好好说话?
杨涵博难道我说错了?当初是谁说要保持距离,是谁非要搬去学校住?现在又假惺惺地回来做什么,看我笑话?
魏子宸我放弃住校,是因为……
杨涵博因为什么?
杨涵博因为学校宿舍不如家里舒服?还是没人给你洗衣做饭?魏子宸,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好骗?
魏子宸看着他眼底翻涌的戾气,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刚分化成Omega的杨涵博发着高烧,缩在客房的被子里发抖,却在他敲门时强撑着说“我没事,不用你管”。是他硬闯进去,把人按在怀里捂了半宿,第二天被对方红着眼骂“多管闲事”。
那时候的杨涵博,总爱嘴硬,却会在他生病时偷偷把药放在床头,会在他被欺负时第一个冲上去,会把父母寄来的进口巧克力偷偷塞进他书包,哪怕自己也很想吃。
可现在,这个站在他面前的少年,浑身都长满了刺。
魏子宸我不想跟你吵
魏子宸晚饭想吃什么?我去做
杨涵博不用了
杨涵博在你家蹭吃蹭住已经很麻烦了,不敢再劳烦魏少爷动手
他转身往客房走时,魏子宸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少年的皮肤很凉,隔着校服布料都能摸到他紧绷的肌肉。
魏子宸哥,我们不能一直这样
魏子宸以前的事,是我不对,我道歉
杨涵博猛地甩开他的手,力道大得让魏子宸踉跄了一下。他转过身,眼底的冰冷几乎要溢出来。
杨涵博道歉?魏子宸,你以为一句道歉就完了?
杨涵博我在你家借住十二年,原来在你眼里,连保持距离的资格都没有?
魏子宸那你想怎么样?
魏子宸我已经放弃住校了,我……
杨涵博你放弃住校,跟我有什么关系?
杨涵博你以为我还会像以前那样,你递颗糖就眉开眼笑?告诉你,不可能
他往前走了两步,直到两人的影子在地板上重叠。Omega的信息素带着强烈的压迫感,魏子宸能清晰地闻到里面夹杂的、属于杨涵博的委屈和愤怒。
杨涵博我讨厌你
杨涵博魏子宸,我真的特别讨厌你
魏子宸的瞳孔猛地收缩,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他看着杨涵博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里毫不掩饰的厌恶,突然觉得喉咙里涌上股腥甜。
原来被寄居在自家的哥哥说讨厌,是这种感觉。
魏子宸好
魏子宸哥讨厌我,我知道了
杨涵博似乎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随即眼底的寒意更甚。
杨涵博知道就好。以后各过各的,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谁也别碍着谁
他说完,转身进了客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那声响震得墙壁都在发颤,也震碎了魏子宸最后一点侥幸。
魏子宸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房门,指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攥出了血痕。客厅里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远处的路灯亮了,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缓缓蹲下身,额头抵着冰冷的地板,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记忆突然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十二岁那年,杨涵博被父母送到家里,拖着个旧行李箱站在玄关,低着头不敢看人。母亲让他带哥哥去客房,他拉着对方的手腕往楼上跑,指着窗外的梧桐树说:
魏子宸哥你看,夏天会结好多果子,我们可以一起摘
杨涵博当时愣了愣,小声问:
杨涵博我真的可以住在这里吗?
魏子宸当然可以!
他拍着胸脯保证,
魏子宸我爸妈说了,以后你就是我亲哥。这也是你的家,想住多久住多久
那时候的阳光真好啊,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杨涵博的发梢跳跃,像撒了把金粉。
可现在,这个他曾说过要当作亲哥的人,用最锋利的语言,把他刺得遍体鳞伤。
魏子宸慢慢站起身,走到厨房,打开了那个放着草莓的保鲜盒。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却像是没闻到似的,拿起一颗发黑的草莓,放进了嘴里。
又酸又涩的味道在舌尖炸开,像极了此刻的心情。
客房里,杨涵博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他抬手捂住脸,指缝间溢出压抑的呜咽。Omega的信息素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带着浓重的悲伤和绝望,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他刚才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先捅向魏子宸,再狠狠扎进自己心里。
可他控制不住。
一想到自己寄人篱下的身份,一想到魏子宸说要保持距离时的决绝,那些刻薄的话就会自动从嘴里蹦出来。他像个刺猬,竖起浑身的尖刺,只是怕被人看出自己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国外发来的视频请求。杨涵博深吸一口气,抹掉脸上的泪痕,划开屏幕时,脸上已经换上了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杨涵博爸,妈
路人乙博博啊,在子宸家还习惯吗?
路人乙要是住得不舒服,就跟爸妈说,我们给你找宿舍
杨涵博挺好的
挂了视频,房间里的黑暗重新将他吞噬。杨涵博看着紧闭的房门,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外面那个被他伤透了心的人。
他知道自己很过分,知道那些话有多伤人。可他停不下来,就像魏子宸当初非要推开他一样,他现在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把两个人都逼到绝境。
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
杨涵博蜷缩起身子,把脸埋进膝盖。窗外的风声越来越大,像是谁在哭。他想起魏子宸刚才受伤的眼神,心脏突然疼得厉害。
杨涵博对不起……
杨涵博对不起……
可道歉声被风声吞没,也被他自己筑起的心墙,牢牢锁在了无人知晓的角落。
客厅里,魏子宸已经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书包放在玄关,里面只装了几本课本和一支笔。他最后看了眼客房紧闭的门,然后弯腰换鞋。
走到门口时,他停顿了一下,抬手摸了摸口袋里的东西——那是颗用玻璃纸包着的草莓糖,是上周买草莓时顺手买的,本来想送给杨涵博的。
现在看来,没必要了。
魏子宸拉开门,深秋的寒风灌进来,吹得他打了个哆嗦。他没有回头,一步步走进浓稠的夜色里,背影单薄得像是随时会被风吹散。
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从此,一个在房内,一个在房外。一个用刻薄的语言武装自己,一个用沉默的退让掩饰伤口。曾经说好要当亲哥俩的人,终究还是走到了彻底决裂的地步。
而这道裂痕,深到仿佛永远都无法弥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