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对的喧嚣像被煮沸的糖浆，黏稠地裹着每一个人。于芝靠在吧台边缘，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玻璃杯壁，杯里的苏打水早已没了气泡，只剩下冰凉的液体贴着掌心。她能感觉到那道视线又落了过来，不算灼热，却带着某种穿透力，让她后颈的汗毛微微竖起。
刚才在露台分开后，她刻意避开了露台方向，却没想到会在吧台再次撞见朴宰范。他正和一个穿格纹衬衫的男人说话，侧脸的线条在频闪灯下拉得很长，嘴角噙着礼貌的笑，眼神却时不时飘向她这边。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反倒比直白的注视更让她不自在。
“躲什么呢？”安娜端着两杯鸡尾酒走过来，胳膊肘撞了撞她的肩膀，“刚才露台那位找了你好几圈。”
于芝接过其中一杯，透明的液体里浮着碎冰和薄荷叶，冷气顺着杯壁爬到指尖：“我不是躲，只是不太习惯被人盯着看。”
“他可不是随便盯人的主儿。”安娜笑得暧昧，“朴宰范看着随和，其实眼睛刁得很，一般人入不了他的眼。”
于芝没接话，抿了口酒。薄荷的清凉混着酒精的微辣滑过喉咙，让她稍微清醒了些。她不喜欢这种被议论的感觉，更不喜欢自己的情绪被一个刚认识的人牵动——尤其是这个人还顶着“明星”的光环，像活在聚光灯打造的玻璃罩里，一切都显得不真实。
正想着，吧台另一侧传来椅子拖动的声音。朴宰范不知什么时候结束了谈话，端着他那杯没喝完的威士忌，慢悠悠地走了过来。他没直接站到她身边，而是隔着一个空位停下，侧身靠在吧台上，目光落在酒架上琳琅满目的瓶子上。
“这里的威士忌不错。”他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刚好能盖过背景音，“比我工作室那瓶陈年的更烈一点。”
于芝没回头，视线依旧停留在自己的杯子上：“我对酒没研究。”
“看得出来。”他笑了笑，转头看向她，“你喝酒像在完成任务，抿一小口就放下，倒是喜欢含着冰块玩。”
这话让于芝动作一顿。她确实有这个习惯，烦躁的时候会把冰块含在嘴里，感受那点尖锐的凉意在舌尖慢慢化开。刚才在露台，她不过做了一次，居然被他记住了。
“观察这么仔细，是职业病？”她抬眼看向他，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刺，“还是对所有刚认识的人都这么好奇？”
他的眼睛在灯光下亮了亮，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只对有意思的人好奇。”
直白的回应让于芝的心跳漏了半拍。她不擅长应对这种带着侵略性的坦诚，只能转开视线，假装研究杯壁上的水珠：“朴宰范xi好像很闲。”
“忙里偷闲。”他晃了晃杯子，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刚结束一个混音工作，过来透透气。倒是你，从美国来首尔工作，还愿意抽时间参加这种派对，比我想象中更‘合群’。”
“是朋友硬拉来的。”于芝纠正道，“我对热闹的场合没兴趣。”
“巧了，我也是。”他凑近了些，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一臂之内，雪松香水的味道更清晰了，混着淡淡的酒气，意外地不刺鼻，“但有时候，越吵的地方反而越能让人静下来。”
“这是什么歪理？”
“就像白噪音。”他举了举杯子，“周围越乱，越能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
于芝沉默了。这话有点道理。她在纽约做设计时，偶尔也会特意去布鲁克林的爵士乐酒吧待着，让那些混乱的萨克斯风旋律盖住脑子里的杂音。
“你在纽约住哪个区？”他突然问，语气随意得像在聊天气。
“曼哈顿下城，靠近苏荷区。”
“我去过几次，”他点头，“那边的画廊很有意思，尤其是有个地下室改造的空间，专门展新媒体艺术。”
于芝有些惊讶。她以为像他这样的明星，对艺术圈的了解仅限于商业合作，没想到能说出具体的画廊名字。“你对这个也感兴趣？”
“算是吧。”他笑了笑，“音乐和视觉本来就不分家。我做专辑封面时，会自己找很多艺术家的作品参考。”
吧台后的调酒师换了首曲子，节奏慢了下来，是首老派的R&B，男声慵懒地哼着“love is a losing game”。周围的喧闹似乎也跟着沉淀了些，舞池里的人放慢了动作，连空气里的汗味都淡了点。
“你这次来首尔，具体做什么项目？”他又问，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那里戴着一块简约的银色手表，表盘边缘有细微的划痕，像是用了很多年。
“策展。”于芝言简意赅，“一个跨国艺术展，把纽约和首尔的新锐艺术家作品放在一起，侧重视觉和声音的互动。”
“听起来很有意思。”他的语气里带着真诚的好奇，“需要场地或者资源的话，可以找我。我认识几个做艺术空间的朋友，或许能帮上忙。”
于芝抬眼看他，眼神里带着审视。成年人的世界里，“帮忙”从来不是随口说说的事，尤其是从一个陌生人——还是一个有身份的陌生人——嘴里说出来。“为什么要帮我？”她直接问，“我们才认识不到两个小时。”
“因为我想认识你。”他没回避她的目光，眼神坦然得近乎直白，“认识一个有趣的人，不需要等‘熟络’到某个程度。”
“有趣？”于芝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浅嘲，“你对‘有趣’的定义是什么？会说带纽约腔的韩语？还是敢跟你抬杠？”
“都算。”他笑了，眼角的纹路舒展开，竟带着点少年气，“还有，你看东西的时候很专注。刚才在露台，你盯着对面楼顶的霓虹灯看了很久，眉头微蹙，像是在分析它的色彩比例——那种认真的样子，很吸引人。”
于芝的脸颊莫名发烫。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这个小动作，他却看得一清二楚。这种被细致观察的感觉，让她有点狼狈，又有点说不出的异样。
她移开视线，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酒，薄荷的清凉压不住心底的燥热：“朴宰范xi很会说话。”
“我只是在说实话。”他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笑意，“而且，我不喜欢别人叫我‘xi’，显得生分。叫我宰范就好。”
这是在刻意拉近距离。于芝心里很清楚，却没像刚才那样反驳。她只是捏紧了杯子，指尖泛白：“我还是叫你朴宰范吧。”
他挑了挑眉，没再坚持，算是默认了她的界限。
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音乐在缓慢流淌。于芝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不算冒犯，更像是在耐心等待。这种耐心让她有些无措——她习惯了直接的拒绝和被拒绝，不习惯这种温水煮青蛙式的靠近。
“你好像对‘明星’这个身份很敏感。”他突然说，语气里带着点探究。
于芝愣了一下，随即坦诚道：“不是敏感，是觉得麻烦。你们的世界太热闹，我怕被卷进去。”
“我的‘世界’没那么可怕。”他笑了笑，“大部分时间都在工作室，对着电脑改beat，和普通人没两样。”
“是吗？”于芝挑眉，“普通人可不会被粉丝围堵，也不会随便上热搜。”
“那是工作的一部分，不是生活。”他看着她，眼神认真，“至少，我不想让它影响我的生活。”
这话让于芝心里微动。她想起以前在纽约看的采访，他说“音乐是我的全部，但不是我的唯一”。当时只当是场面话，现在听他亲口说出来，竟觉得有几分可信。
“时间不早了。”她看了眼手表，指针已经过了午夜，“我该回去了。”
“我送你。”他立刻说，放下酒杯的动作很自然。
“不用了，我叫车很方便。”于芝起身想走，却被他拦住。
“这么晚了，弘大这边不好打车，而且你住的地方离这儿有点远。”他拿出手机晃了晃，“我车就在楼下，顺路。”
“我们不顺路。”于芝皱眉，下意识地想拒绝。
“顺不顺路，得看我想不想送。”他的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坚持，眼神却很温和，“就当是……为刚才的‘冒犯’赔罪。”
于芝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算计，只有一种笃定的真诚。她突然想起安娜说的话——“他不是随便玩玩的人”。心里的防线松动了些，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吧，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他笑了，眼里的光亮得惊人。
两人并肩往门口走，经过舞池时，有人撞了于芝一下，她踉跄着差点摔倒。朴宰范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腰，掌心温热，力道很轻，却稳稳地托住了她。
“小心点。”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点低笑，呼吸扫过她的耳廓，像羽毛轻轻搔过。
于芝的身体瞬间僵住，腰侧的皮肤像被烫了一下。她站稳后立刻挣开他的手，往前走了两步拉开距离，低声说了句“谢谢”。
他没再靠近，只是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像在无声地护航。
走出派对场地，巷子里的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吹散了身上的烟酒味。朴宰范去停车场取车，于芝站在路灯下等他，看着自己被拉长的影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混乱。
她到底在做什么？明明想保持距离，却又答应让他送自己回家。这不像她的风格，太冲动，太不设防。
引擎声由远及近，一辆黑色SUV停在她面前，车窗降下，露出朴宰范的侧脸。“上车吧。”他说。
于芝拉开车门坐进副驾，刚系好安全带，就闻到一股淡淡的皮革味，混合着他身上的雪松香，比在派对上更清晰。车里很干净，没有多余的装饰，中控台上放着一个黑色保温杯，杯身上印着AOMG的标志，透着低调的克制。
“地址？”他发动车子，侧头看她。
于芝报了个公寓名字，在汉南洞附近，是她临时租的地方，离艺术圈集中的区域近。
车子平稳地汇入夜色，沿着弘大的主街往南行驶。两人都没说话，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和车载音响里流淌出的轻音乐——是首钢琴曲，旋律舒缓，像月光洒在水面上。
于芝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深夜的首尔褪去了白天的浮躁，显得安静而温柔。路灯的光晕在车窗上划出一道道光轨，像她此刻混乱的思绪。
“你好像很喜欢安静。”朴宰范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嗯。”于芝应了一声，“安静的时候，才能想清楚事情。”
“想清楚什么？”他问。
“很多事。”于芝没细说，“工作，生活，还有……该不该和刚认识的人走太近。”
她的话带着点暗示，朴宰范却只是笑了笑：“有时候，想太多反而会错过有意思的事。”
于芝转头看他。他正在开车，侧脸的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柔和了些，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骨节分明，偶尔轻轻敲击两下，像是在打节拍。
这个角度看过去，他一点都不像舞台上那个气场全开的rapper，只是个普通的、有点疲惫的男人。
“你平时……都这么晚下班吗？”她鬼使神差地问。
“差不多。”他说，“工作室的事多，有时候改歌改到天亮。”
“不觉得累？”
“习惯了。”他笑了笑，“做自己喜欢的事，累也值得。”
于芝沉默了。她懂这种感觉。为了赶设计稿，她也常常熬到天亮，咖啡一杯接一杯地喝，手指在键盘上敲到发麻，但看到成品的那一刻，所有的疲惫都烟消云散。
车子驶进汉南洞的住宅区，速度慢了下来。于芝报了具体的楼栋号，朴宰范把车停在楼下的停车位上。
“谢谢你送我回来。”于芝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于芝。”他叫住她。
她回过头，路灯的光透过车窗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一半暗。
“这个周末，梨泰院有个小众画廊的预展，”他说，“展出的是我一个朋友的新媒体作品，和你说的‘视觉与声音互动’有点像。如果你有空的话……”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这是一个邀请，比之前的试探更明确。
于芝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期待，有紧张，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像个等待答案的孩子。她的心跳突然加速，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好啊”，另一个声音却在警告“别靠近”。
最终，她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模糊的笑：“我不确定周末有没有空，最近在忙场地的事。”
这是一个委婉的拒绝，也是一个留有余地的回答。
朴宰范眼里的光暗了暗，却很快又笑了：“没关系，等你忙完再说。”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的联系方式，安娜应该有。如果你改变主意了，可以联系我。”
于芝没回答，推开车门下了车。关车门的瞬间，她听到他说：“晚安，于芝。”
声音很轻，却像羽毛一样落在心尖上。
她没回头，快步走进公寓楼。直到电梯门关上，她才靠在轿厢壁上，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烫得惊人。
电梯停在12楼，于芝走出电梯，掏出钥匙开门。房间里一片漆黑，她没开灯，径直走到阳台，看着楼下那辆黑色SUV缓缓驶离。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安娜发来的消息：“他刚跟我要你联系方式，说‘万一于芝想通了呢’，啧啧，这哥是认真的啊。”
后面跟着一个手机号，备注是“朴宰范”。
于芝看着那个号码，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按下“保存”键。
她到底在犹豫什么？
而此时，黑色SUV已经驶离汉南洞。朴宰范握着方向盘，嘴角抑制不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