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口与独处

梨泰院的午后，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于芝站在画廊门口，看着那块低调的木质招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帆布包的带子。

她最终还是来了。

昨晚对着那张电子邀请函犹豫了很久，甚至打开地图查了画廊的位置，告诉自己“只是去看展，和他没关系”。但她清楚，这不过是自欺欺人——如果不是因为朴宰范，这个藏在小巷深处的小众预展，根本不会出现在她的行程里。

画廊里很安静，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和旧纸张的味道。墙面是裸露的水泥质感，挂着几幅色彩浓烈的新媒体作品，屏幕上流动的光影随着观众的脚步声变换形态，发出细碎的电子音。

于芝放慢脚步，一幅幅看过去。这些作品确实有新意，把传统绘画和数字技术结合得很巧妙，但她的心思却有些飘忽，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扫过展厅的角落。

他来了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强行压下去。她掏出手机，假装回复消息，余光却瞥见入口处走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朴宰范穿了件浅灰色的连帽卫衣，戴着黑色口罩和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半张脸。但于芝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他走路的姿态很特别，沉稳中带着点漫不经心，像只蓄势待发的豹。

他似乎也在找她，视线快速扫过展厅，在落在她身上时顿了顿，随即朝她走了过来。

“你来了。”他摘下口罩，露出一张带着笑意的脸，眼底的光比窗外的阳光还要亮，“还以为你要忙到很晚。”

“刚好路过，就进来看看。”于芝移开视线，语气尽量平淡，“没想到这么巧。”

“确实很巧。”他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却没错过她微微发红的耳根，“这里的作品怎么样？”

“很有想法。”于芝指着旁边一幅用代码生成的抽象画，“尤其是这种算法美学，把理性和感性结合得很妙。”

“我也觉得。”他凑近了些，声音压低了些，“不过我更喜欢角落那组互动装置，你可以去试试。”

两人并肩往前走，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他没有再提昨晚的派对，也没有追问她的行程，只是偶尔点评几句作品，语气自然得像认识了很久的朋友。

于芝渐渐放松下来。或许，像这样单纯地看展、聊艺术，也没什么不好。

走到那组互动装置前，于芝才明白他说的“喜欢”是什么意思。那是一面巨大的投影墙，观众站在特定区域，身体的轮廓会被捕捉成流动的粒子，随着背景音乐的节奏变换颜色和形态。

“试试看？”朴宰范冲她扬了扬下巴。

于芝犹豫了一下，还是站到了指定位置。下一秒，她的影子就在墙上散开，变成无数蓝色的光点，像被风吹散的星尘。

“很神奇。”她忍不住笑了，抬手挥了挥，墙上的光点也跟着舞动。

“你笑起来很好看。”

朴宰范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很近，带着温热的呼吸。于芝的动作一顿，墙上的光点也随之停滞，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她转过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边，两人的影子在墙上重叠在一起，蓝色的光点漫过他们交叠的轮廓，有种不真实的浪漫。

“你……”于芝想说点什么，却被他的眼神定住。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明亮，里面清晰地映着她的样子，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某种更深的情绪。

心跳瞬间失控，像要撞破胸腔。于芝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墙上的影子也随之分开。

“我去喝点水。”她找了个借口，几乎是落荒而逃。

看着她略显仓促的背影，朴宰范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他没跟上去，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墙上渐渐恢复平静的光点，指尖在口袋里轻轻摩挲着——刚才她转身时，发梢似乎扫过了他的手腕，很轻，却像羽毛一样搔过心尖。

于芝在休息区的饮水机旁接了杯水，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没压下脸上的热度。她看着玻璃倒影里的自己，脸颊微红，眼神慌乱，完全不像平时那个冷静自持的于芝。

“需要帮忙吗？”

一个温和的女声自身后响起。于芝回过头，看到一个穿米白色连衣裙的女人，胸前别着“策展助理”的铭牌，正微笑着看着她。

“没事，谢谢。”于芝摇摇头。

“您是于芝xi吧？”女人眼睛一亮，“我是林秀雅，之前在邮件里和您联系过，关于艺术展场地的事。”

于芝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哦，林小姐，你好。”

她确实和这家画廊的策展团队沟通过场地租赁的事，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负责人。

“真巧，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您。”林秀雅热情地说，“您也是来看金老师的展吗？朴宰范xi刚才还在说，您可能会喜欢这里的风格。”

于芝心里咯噔一下。原来他早就和这里的人打过招呼了。

“只是随便看看。”她含糊道，“对了，关于场地的事，我想……”

“我们找个地方详谈吧？”林秀雅提议，“刚好我今天下午有空。”

于芝点头：“好。”

两人刚转身，就看到朴宰范走了过来。

“宰范xi，这位是于芝xi，纽约来的策展人，想租我们画廊办展呢。”林秀雅笑着介绍，语气熟稔。

“是吗？”朴宰范看向于芝，眼神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惊讶，“那还真是巧。”

于芝没接话，只是扯了扯嘴角。

“我们要去办公室谈细节，宰范xi要一起吗？”林秀雅热情地邀请。

“不了，你们聊。”朴宰范摇摇头，目光落在于芝身上，“我在外面等你。”

他的语气很自然，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却让于芝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跟着林秀雅走进办公室时，于芝回头看了一眼。朴宰范靠在展厅的立柱旁，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正低头看着手机，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不知为什么，那个画面突然在她脑海里定格，像一幅安静的画。

办公室的谈话很顺利。林秀雅对合作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不仅给出了优惠的租金，还承诺会帮忙协调本地资源。于芝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其实……”林秀雅合上文件夹，突然笑了笑，“宰范xi昨天特意打电话给我们馆长，说如果是于芝xi的项目，一定要尽力支持。他很少这么为别人操心的。”

于芝握着笔的手顿了顿，心里五味杂陈。她知道他可能会帮忙，却没想到他会做到这个地步。

“谢谢你和馆长。”她低声说，语气有些复杂。

“该说谢谢的是我们。”林秀雅站起身，“能和纽约的团队合作，是我们的荣幸。期待和于芝xi一起完成这个项目。”

走出办公室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展厅里的人多了些，于芝扫了一圈，没看到朴宰范的身影，心里竟莫名地有点失落。

“在找我？”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于芝回过头，看到他站在画廊门口，手里拿着两个冰淇淋，其中一个是她喜欢的抹茶味。

“刚买的，还没化。”他把抹茶味的递给她，指尖相触的瞬间，带着冰淇淋的凉意，“谈完了？”

“嗯。”于芝接过冰淇淋，说了声“谢谢”，“场地定下来了，多亏了你。”

“举手之劳。”他笑了笑，撕开自己那支巧克力味冰淇淋的包装，“既然定下来了，要不要庆祝一下？附近有家不错的咖啡馆，老板做的提拉米苏很正宗。”

又是邀请。

于芝看着手里的冰淇淋，绿色的奶油上撒着细密的抹茶粉，像极了她此刻纠结的心情。

“我……”

“就当是庆祝我们的‘合作’顺利启动。”他补充道，语气里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意味，“毕竟，你的艺术展，我也很期待。”

他的话堵住了她所有拒绝的借口。于芝看着他眼里的期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

两人并肩走出画廊，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触碰到一起。于芝舔了一口冰淇淋，抹茶的微苦混着奶油的甜，在舌尖化开，像极了此刻的心情。

她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他正低头看着地面，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侧脸的线条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柔和。

或许，偶尔打破自己的原则，也不是什么坏事。

于芝在心里对自己说。

却没发现，朴宰范看似随意的脚步，其实一直配合着她的节奏，不远不近，刚好能让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

街角的咖啡馆里，舒缓的爵士乐正在流淌。他看着她小口吃着提拉米苏，睫毛低垂，嘴角沾了点可可粉，像只偷吃东西的猫。

朴宰范端起咖啡杯，遮住了自己忍不住上扬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