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驶离弘大时,于芝降下车窗。晚风灌进来,带着街边炒年糕的甜辣味,混着酒吧飘出的电子乐残响,把派对的喧嚣一点点剥离。她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掠过的霓虹灯牌在玻璃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壳边缘。
口袋里的手机安静得像块石头。从离开露台到坐进出租车,它一次都没响过。
这个认知让她莫名松了口气,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就像小时候期待橱窗里的玩具,真没得到时,反而会嘴硬地说“本来就不想要”。
她掏出手机解锁,屏幕亮起的瞬间,备忘录里那个未保存的号码刺得人眼疼。数字排列得很规整,是典型的韩国手机号,前三位是SKTC的运营商代码——她甚至记得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手指悬在“添加联系人”的按钮上方,停了很久。
存,还是不存?
存了,好像就默认了某种可能性。不存,又像是在刻意逃避。成年人的世界里,连保存一个号码都像在做什么重大决策。
“小姐,到了。”司机的声音打断了她的纠结。
于芝抬头,车已经停在公寓楼下。她扫码付了钱,推开车门时,晚风卷着细小的雨丝落下来,打在脸上微凉。她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雾,远处的汉江像被蒙了层白纱,连对岸的灯火都模糊了。
走进电梯,镜面映出她略显疲惫的脸。黑色吊带裙的肩带滑到胳膊肘,露出的锁骨处还残留着一点若有似无的雪松香气——是刚才在露台,他帮她捋头发时沾染上的。
这个认知让她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躲,像怕被镜子里的自己看穿心思。
回到公寓,于芝把自己扔进沙发里,连灯都懒得开。窗外的雾更浓了,雨丝敲打着玻璃,发出细碎的声响。她踢掉高跟鞋,赤着脚走到吧台前,给自己倒了杯冰水。
手机放在吧台上,屏幕暗着,像在无声地嘲讽她的犹豫不决。
她拿起手机,点开和安娜的对话框。往上翻,最后几条消息停留在派对时——
「他找你呢,露台等你」
「别装死,我看见你俩在那儿站半天了」
「说真的,他看你的眼神不对劲」
于芝盯着屏幕,突然想问问安娜,朴宰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是舞台上那个唱着“Momma I Made It”的野心家,还是休息室里会认真讨论新媒体艺术的普通人?是像粉丝说的那样“温柔又强大”,还是像她隐约感觉到的那样,藏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但手指在输入框里敲了又删,最终还是退出了聊天界面。
她不想通过别人的描述去了解他。就像看画展时,她从不先读解说牌——比起别人的定义,她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显示“未知号码”。
于芝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她盯着屏幕看了三秒,直到震动自动停止,屏幕重新暗下去,才缓缓松了口气。
是他吗?
应该是吧。除了他,没人会在这个时间打一个陌生号码。
她拿起手机,点开通话记录,那个号码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个等待被拆开的礼物,又像个可能引爆的炸弹。
回拨过去?还是假装没看见?
指尖划过屏幕,不小心碰到了回拨键。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于芝吓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慌乱中按了挂断。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像要撞破肋骨。她靠在吧台上,大口喘着气,冰凉的大理石台面贴着后背,才稍微冷静了些。
疯了。
她一定是疯了。
不过是个刚认识的人,不过是个可能有点好感的人,怎么就乱了分寸?
于芝灌了半杯冰水,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冻得她打了个寒颤。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被雾气笼罩的街道。路灯的光晕在雨雾里散开,像一块被打湿的水彩,模糊又温柔。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这次是短信。
还是那个未知号码:「安全到家了吗?」
很简单的五个字,没有多余的寒暄,语气平和得像在确认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于芝看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迟迟没有落下。
回什么?
“到了,谢谢。”太客气,像在划清界限。
“刚到,你呢?”太主动,像在期待什么。
“不用关心。”太生硬,像在刻意伤人。
成年人的社交礼仪,在面对心动对象时,突然变得复杂又笨拙。
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回,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在客厅的茶几上。
洗过澡出来,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她裹着浴袍坐在沙发上,打开笔记本电脑想处理工作邮件,视线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茶几上的手机。
屏幕依旧暗着,像睡着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邮件是纽约工作室发来的,附带着几个艺术家的作品小样,需要她筛选出适合这次跨界展的风格。
鼠标在屏幕上滑动,眼睛看着那些色彩和线条,脑子里却反复回放着今晚的片段——
露台上他逆着光的轮廓,吧台边他带着笑意的眼睛,休息室里他认真谈论艺术的样子,还有最后,他帮她捋头发时,指尖擦过耳廓的温度。
这些碎片像被打乱的拼图,明明不成章法,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于芝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关掉邮件页面,打开了搜索引擎,输入“朴宰范”。
跳出的结果铺天盖地。新闻、采访、舞台视频、粉丝应援站……她点进一个去年的深度访谈,视频里的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坐在工作室的沙发上,聊起创立厂牌的初衷。
“那时候很多人说我疯了,放着好好的偶像不当,非要去做Hip-hop。”他笑了笑,眼神里有光,“但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音乐不是为了迎合谁,是为了表达自己。”
“那会害怕失败吗?”记者问。
“怕啊。”他坦诚道,“但更怕老了以后后悔,说‘当初要是再勇敢一点就好了’。”
于芝看着视频里的他,和今晚见到的那个男人慢慢重合。一样的坦诚,一样的眼神发亮,只是少了几分刻意的疏离,多了几分对热爱事物的偏执。
她又点开一个他在电台的直播回放,主持人问他理想型,他笑着说:“能聊得来的吧,不需要多漂亮,但要有自己的想法,眼睛里有光的那种。”
于芝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下意识地关掉了页面。
她这是在干什么?像个怀春少女一样翻查暗恋对象的资料?
太可笑了。
她合上电脑,起身走到窗边。雨已经停了,雾却更浓了,远处的汉江彻底隐没在白色里,只剩下几盏航标灯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是安娜发来的消息:「他问我你是不是没看到消息,我说你可能累了睡了。」
后面还加了个奸笑的表情:「姐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剩下的自己看着办。」
于芝看着消息,心里五味杂陈。她拿起手机,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点开了那个未回复的短信界面。
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又删,最终只发了两个字:「到了。」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她像完成了什么艰巨的任务,长长地舒了口气。
没过几秒,对方就回了过来:「那就好,早点休息。」
依旧是简单的语气,没有追问,没有纠缠。
于芝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纠结有点多余。也许他真的只是出于礼貌问候,是自己想多了。
她放下手机,准备去睡觉。走到卧室门口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茶几上的手机。
屏幕暗着,再没有动静。
这一晚,于芝睡得不太安稳。梦里全是碎片化的场景:派对的霓虹,他带着笑意的眼睛,还有那句没说出口的“晚安”。
第二天醒来时,窗外的雾已经散了,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于芝拿起手机,解锁后下意识地看了眼短信界面。最后一条还是他发来的“早点休息”。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什么决定,点开那个未知号码,按下了“添加到联系人”。
姓名那一栏,她犹豫了很久,最终只输入了两个字:「宰范。」
没有加任何称谓,也没有用敬语,像在确认某种平等的距离。
保存成功后,她把手机扔回床上,起身去洗漱。镜子里的自己眼下有点淡淡的青黑,但眼神还算清明。
“于芝,清醒点。”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你是来工作的,不是来谈恋爱的。”
话虽如此,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而此时,首尔另一头的工作室里,朴宰范刚结束晨练,浑身是汗地走进休息室。手机放在桌上,屏幕亮着,显示着一条新的联系人提醒——
「新联系人:宰范」
他拿起手机,看着那个名字,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连带着刚运动完的疲惫都消散了大半。
他点开对话框,手指在屏幕上敲了敲,输入一行字,想了想又删掉,最终只留下一个简单的表情:「☀️」
发送成功后,他把手机揣进兜里,转身走向录音室。阳光透过百叶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明亮,且带着隐秘的期待。
他知道,于芝不是那种会轻易敞开心扉的人。但没关系,他有的是耐心。
就像做音乐一样,好的作品需要打磨,好的人,值得等待。
而现在,至少他们有了彼此的号码。
这已经是个不错的开始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