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那天,行李箱的滚轮碾过北京西站的地砖,发出单调的声响。高铁驶离站台时,我望着窗外倒退的槐树,忽然想起王晓蝶总说要坐一次最快的火车,感受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的滋味。出租车驶过县城初中校门口时,阳光正斜斜地落在“育红中学”的校牌上,我忽然让司机停下:“就在这儿下吧。”
校门口的老槐树还在,枝桠比记忆里更繁茂了,浓绿的树冠几乎遮住了半个操场。我走到树干前,指尖抚过粗糙的树皮,当年用圆规刻下的“林瑞桉”和“王晓蝶”已经被岁月磨得很浅,笔画边缘长出了淡绿色的青苔,却依然能辨认出当年歪歪扭扭的形状——我的名字旁边,她刻的“蝶”字特意画了对展开的翅膀,像要从树干里飞出来。
传达室的铁门吱呀作响,门卫大爷探出头,老花镜滑到鼻尖:“同学,找人?”
“我是新来的老师,林瑞桉。”我仰起头,阳光穿过槐树叶落在脸上,暖融融的。
他哦了一声,连忙拉开铁门,钥匙串在腰间叮当作响:“知道知道,校长前两天就念叨了,说要来个名牌大学的高材生,教初一五班是吧?跟我来,我带你去办公室,路不好走,慢点踩。”
穿过操场时,几个穿蓝色校服的初一新生正在打篮球。篮球砸在篮板上的砰砰声,混着少年们的呐喊,撞得空气都发烫。有个扎马尾的女生站在三分线外,投篮时辫子甩得老高,球衣后背的号码“7”被汗水洇得发深——像极了七年前的夏天,我和王晓蝶趴在教学楼栏杆上看的那场篮球赛。
那天王晓蝶为了给隔壁班的篮球队长加油,嗓子都喊哑了,脸红得像熟透的山楂。我笑她花痴,她却从口袋里摸出颗薄荷糖塞给我,糖纸在阳光下闪着亮:“你不懂,这叫青春!等我们上了高中,也要像他们一样,活得热热闹闹的。”
办公室在二楼走廊尽头,木楼梯踩上去吱呀作响。靠窗的位置空着,浅蓝色的窗帘被风吹得鼓起来,桌角贴着张鹅黄色的便利贴,是校长遒劲的字迹:“给小林老师留的,采光好,能看见操场。”
我放下行李箱,拉开窗帘。窗外是新栽的桉树,树干已经蹿到二楼,深绿色的叶片在阳光下泛着油光,叶隙间藏着几只蝉,鸣声此起彼伏,和七年前的夏天一模一样。那时我们总在课间趴在窗台上,比赛谁能数出更多的蝉鸣,王晓蝶总耍赖,说飞过的蝉也算她的。
桌上放着一本牛皮纸封面的点名册,边角被磨得有些卷。我翻开它,指尖划过一个个稚嫩的名字,翻到初一五班那页时,忽然顿住了。
最后一个名字,用黑色水笔写着:王晓冉。
字迹方方正正,像极了王晓蝶写的“蝶”字,只是少了那对翅膀。
恰好班主任端着茶杯经过,见我盯着点名册出神,笑着说:“这孩子是转学来的,跟你也算有缘分——是王晓蝶的妹妹,今年刚上初一。她爸妈说,让她来姐姐待过的地方读书。”
蝉鸣声忽然变得清晰,像有无数根细针轻轻扎着耳膜。我望着窗外的桉树,叶片上的光斑晃得人眼睛发潮。恍惚间,仿佛看到两个扎马尾的女孩并肩站在操场上,一个举着篮球笑得露出小虎牙,一个抱着英语书假装认真,校服裙在风里扬起相同的弧度。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个瘦小的身影探进来,手里攥着本数学练习册:“老师,我是王晓冉,这道题……”她的声音细细的,尾音带着点怯生生的颤,像极了当年第一次问我题的王晓蝶。
我抬起头,阳光正落在她的发梢,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进来吧,”我朝她招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哪道题不会?我教你。”
她走到桌前,摊开练习册的瞬间,我忽然看到封面上画着只简笔画蝴蝶,翅膀张得大大的,像正要起飞。
蝉鸣还在继续,风穿过桉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旧教室里的时光仿佛从未走远,只是当年的两个女孩,以另一种方式,重新站在了同一片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