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标本里的约定

王晓蝶的康复进展快得让医生惊讶，她已经能自己扶着栏杆走十几步了，膝盖上的护膝换了好几副，每副都沾着草屑和泥土——那是她练习走路时，总忍不住往草地上踩的痕迹。

那天我去医院，她正坐在窗边的轮椅上，手里捏着片樱花标本。玻璃相框被摩挲得发亮，里面的花瓣边缘已经泛黄，却是我高中时寄给她的那片——当年市一中的樱花落了满地，我捡了片最完整的压平，夹在信里写“这是你说要一起看的樱花”。

“想……去……市一中……”她抬头看我，阳光从她背后涌进来，把她的轮廓染成金色，眼里的光像当年指着公告栏说“我要考这里”时一样亮。

我和她爸妈商量后，决定带她去一趟。出发那天，她特意穿了件粉色外套，是王阿姨在县城百货店挑的，说“衬她的气色，像樱花一样”。坐上车时，她一直盯着窗外，县城的街景慢慢往后退，掠过翻新的菜市场、新开的文具店，她忽然轻轻说：“变了……好多……”

“是呀，”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已经有了力气，能回握住我，“你出事那年，巷口的辣条摊还在，现在改成奶茶店了，卖你以前爱喝的珍珠奶茶，下次带你去喝，加双倍珍珠。”

市一中的樱花早就谢了，枝头缀着小小的青果，像一串串绿色的铃铛。但我们还是去了樱花大道，王晓冉在学校门口等我们，蓝白校服的口袋鼓鼓的，手里捧着个纸盒。“姐，你看！”她把纸盒打开，里面是层层叠叠的樱花标本，用玻璃纸隔开，粉白的花瓣在阳光下泛着温柔的光，“我替你看了三年樱花，每年都攒了最完整的花瓣，这片是去年的，这片是前年的……”

王晓蝶从轮椅上站起来，扶着我的胳膊慢慢蹲下去，手指轻轻拂过标本，像在抚摸易碎的星光。忽然，她指着其中一片花瓣，声音带着点激动：“这片……像……你寄的……”

我愣了愣，凑近一看，那片花瓣确实和我当年寄的很像，边缘有个小小的缺口，是摘的时候被树枝勾到的。原来她一直记得，记得这片花瓣的形状，记得那个藏在时光里的细节。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片花瓣，先往我手心里放，又往晓冉手心里放，最后把三个人的手合在一起，让花瓣躺在我们交叠的掌心，轻声说：“一起……看……”

阳光落在我们交叠的手上，暖洋洋的，像握着一团融化的金子。我忽然想起初三那年的秋天，我们在操场边的梧桐树下勾着手指，落叶落在我们手背上，王晓蝶说：“拉钩，要一起考市一中，一起在樱花树下野餐，谁反悔谁是小狗。”

那时的风也是这样暖，把我们的声音吹得很远。

王晓冉从书包里掏出相机，举起来说：“我们拍张照吧，就像当年你和林老师那样，背景是樱花树。”她把相机递给路过的同学，跑到我们身边，紧紧挨着王晓蝶。

快门按下的瞬间，一阵风吹过，樱花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像有人在轻轻鼓掌。照片里，王晓蝶的嘴角带着浅浅的笑，王晓冉举着那片有缺口的花瓣，而我的手，正紧紧握着她们的手。

回去的路上，王晓蝶靠在椅背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片花瓣。王晓冉小声说：“林老师，我姐刚才偷偷跟我说，她想明年春天，自己走到樱花树下。”

我看着窗外掠过的桉树，叶子在风里翻出亮闪闪的绿。忽然觉得，有些约定，就算迟到了很久，就算走了弯路，也总会有实现的一天。就像此刻，沉睡的蝴蝶终于醒来，带着满身的光，和我们一起，走在去赴约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