桉树与蝴蝶的故乡

王晓蝶终于能独立行走的那天，县医院的康复科响起了掌声。她握着不锈钢拐杖，一步一步挪过走廊的红线，膝盖还在微微打颤，却固执地甩开医生的手：“自己……来……”阳光从走廊尽头涌进来，给她的影子镀上金边，像给蝴蝶的翅膀镶了层光。

县教育局听说了她的故事，特意给她发了“励志学生”的奖状，说要请她去各校做分享。颁奖那天，她站在县中学的主席台上，蓝衬衫的领口系着红绳，手里的奖状被捏出浅浅的折痕。麦克风里传出她的声音，虽然还有点抖，却每个字都清晰有力：“谢谢……大家……特别……谢谢……桉桉……”

她转头看向台下的我，眼里的光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亮得能映出人影——和初遇那天，她撞翻我作业本时抬头的眼神，一模一样。

“我……想……当老师……”她顿了顿，喉结轻轻滚动，说出藏了很久的话，“像……桉桉一样……回这里……”

台下的掌声瞬间雷动，惊飞了桉树上的麻雀。王叔叔和王阿姨互相搀扶着，哭得满脸是泪，肩膀抖得像风中的树叶。王晓冉举着亲手画的“姐姐最棒”牌子，在人群里跳得老高，马尾辫甩成了小旋风。

我望着台上那个慢慢挺直脊背的身影，忽然懂了。她不是想模仿我，是想回到这个承载了太多回忆的地方——回到我们用粉笔头砸过对方的教室，回到刻着彼此名字的桉树下，回到那个蝉鸣里藏着无数约定的夏天。她想站在我们相遇的起点，用自己的方式，守护这片桉树成林、蝴蝶栖息的故乡。

那天晚上，我们在后山的桉树下野餐，场景和王晓蝶当年画在错题本上的一模一样。王阿姨拎来竹篮，里面的桂花糕还冒着热气，糯米香混着泥土的气息漫开来；王晓冉带了《火影》的最终卷，封面上的鸣人笑得露出牙齿；我揣着那只断了翅膀的蝴蝶挂件，塑料边缘被岁月磨得光滑。

“晓蝶，”我把挂件从口袋里掏出来，月光下，断翅的缺口泛着白，“这个，该还给你了。”

她却摇摇头，伸手接过挂件，转身挂在我的帆布包上，位置和初一时她别上去的地方分毫不差。“你的……”她指尖划过断翅的裂痕，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们……一起……带。”

月光穿过桉树叶，在野餐布上撒了层银粉。远处的县城亮起点点灯火，蝉鸣从草丛里钻出来，一阵高过一阵，像夏天鲜活的心跳，热烈得让人想落泪。

王晓冉忽然指着草丛深处，声音里带着惊喜：“看，萤火虫！”

点点绿光在草叶间飞，忽明忽暗，像被风吹散的星星。王晓蝶扶着我的胳膊慢慢站起来，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笃笃作响，和我们当年踩过落叶的沙沙声，在晚风里渐渐重合。

“以前……这里……埋过……辣条……”她忽然说，眼睛望着桉树的根部，那里有片新翻的泥土。

“是你偷藏的卫龙，被老师发现，非要埋起来说是‘给蚯蚓加餐’。”我笑着接话，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康复训练留下的痕迹，像勋章，也像时光的印记。

她忽然松开拐杖，张开双臂，像要拥抱什么。晚风吹起她的衬衫衣角，在月光里鼓成小小的帆。“飞起来了……”她轻声说，眼里闪烁着泪光，“像……蝴蝶……”

远处的萤火虫还在飞，桉树叶沙沙作响，像在替我们应和。我望着她微微晃动的身影，忽然觉得，那些断裂的时光，那些沉睡的岁月，终于在这个夜晚，重新接成了完整的线。而我们站在线的这端，望着桉树与蝴蝶栖息的故乡，知道往后的日子，会像这夏夜一样，热烈，鲜活，且永远有彼此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