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博那座因家庭崩塌而短暂向肖战敞开的脆弱堡垒,终究在恐惧与“不配得感”的侵蚀下重新筑起了更高、更冷的高墙。他依旧沉默地疏离,像一座拒绝融化的冰山。
肖战试图用精心编织的“完美”面具和对他人的刻意亲近去刺激他,试图在那双阴郁的眼眸里找到一丝裂痕或波澜。
然而,除了那眼神愈发沉郁,像暴风雨前压抑的海面,王一博再无其他反应。这无声的漠然,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肖战强撑的伪装。
“他果然不在乎我…” 这个念头勒得他无法呼吸,对王一博爱而不得的苦涩、家庭如同冰窖的窒息感、以及那份无法挣脱的绝望,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死死困住,几乎要将那层名为“肖战”的完美假面彻底碾碎。
又是一个令人窒息的傍晚。劣质酒精的气味混杂着廉价香烟的烟雾,随着肖父和一个陌生中年男人的闯入而弥漫在狭小的客厅里。
男人身材发福,眼神油腻,带着市侩的精明,像巡视领地般四处走动,目光落在肖战小心收拢在茶几上的画稿时,毫不客气地伸手翻动,嘴里啧啧有声:“哟,画得还挺花哨?不过这种玩意儿能当饭吃?老肖啊,你这儿子心思不放在正道上啊…”
肖战从卧室出来,强忍着胃里翻涌的恶心,伸手想夺回自己的心血。父亲却猛地一把将他推开,带着浓重的酒气和谄媚的笑容转向那个“杨哥”:
“嗨,小孩子瞎画着玩!不成器!哪像杨哥您家大业大,孩子都出息…”
接着,那充满厌恶和鄙夷的目光转向肖战,当着外人的面,用最刻薄、最侮辱性的语言,将他珍视的画作和梦想贬得一文不值。他甚至将矛头指向了王一博,语气充满恶毒:
“整天跟那个染头打耳钉、爹妈都不要的小混混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出息?!也学得跟他一样不三不四!”
“嗡——”的一声,肖战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他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紧握的拳头里,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口被撕裂的万分之一。
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尊严,被亲生父亲当着这样一个陌生人的面,狠狠踩在脚下反复践踏。他看着父亲对那个男人露出的、从未对自己有过的、近乎卑微的讨好笑容,看着那个男人在自己家里如同主人般指手画脚,一股毁灭性的、带着血腥味的怒火和彻骨的恶心直冲天灵盖。
“够了!!!” 一声压抑到极致、却如同冰锥般刺骨的厉喝,骤然压过了所有嘈杂。肖战猛地抬起头,脸上那层温润如玉的假面彻底碎裂、剥落,露出底下狰狞而疯狂的底色。
那双总是盛满温柔笑意的眼睛,此刻燃烧着幽暗冰冷的火焰,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死死锁住父亲和那个男人。
父亲被这眼神里蕴含的疯狂和恨意震慑得一愣,随即恼羞成怒,破口大骂:“你吼什么?!反了天了你!”
肖战无视那咆哮,一步步向前逼近。他目光如刀,先是在那个油腻的男人脸上刮过,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最后死死钉在父亲因酒气和愤怒而扭曲的脸上。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扭曲的、带着极致嘲讽和毁灭快意的笑容,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棱,狠狠掷出:
“我是没出息!我是心思不正!那又怎样?”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总比你为了那点臭钱,把这种货色领回家强吧?怎么?嫌我妈碍着你风流快活,现在又给自己找了个新‘伴儿’?口味可真够独特的!”
最后两个字,他刻意加重,眼神轻佻而鄙夷地扫过那个脸色瞬间铁青的男人。
“你!你他妈放什么屁!” 父亲气得浑身筛糠般抖动,那个杨哥也拍案而起,指着肖战:“小兔崽子你胡说什么!”
看着他们气急败坏、丑态百出的样子,肖战心底涌起一股病态而扭曲的快意。长久以来积压的屈辱、愤怒、对父亲的憎恨,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火山,在此刻轰然爆发。
他不管不顾了!他只想撕碎眼前这令人作呕的一切!将这虚伪的“家”、这冰冷的“亲情”、连同自己这不堪的人生,一起拖入地狱!
他猛地指向那个男人,声音因极致的情绪而变得尖锐、高亢,带着一种毁灭性的穿透力:
“我是不是胡说八道你们心里最清楚!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不正常’吗?你不是觉得我跟王一博‘混在一起’丢尽了你的人吗?!”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喊出那个深埋心底、炽热又绝望的秘密,将它化作最锋利的武器,刺向父亲最脆弱的神经:
“我告诉你!我就是喜欢男的!我就是喜欢王一博!怎么样?!恶心到你了?!觉得我变态了?!那你来啊!像打死那个被你逼疯的我妈一样!打死我啊!来啊——!!!”
我就是喜欢王一博!
这石破天惊的宣言,像一颗炸弹在狭小的客厅里轰然炸响。这是他最深的秘密,最炽热的情感,也是他此刻用以攻击、用以自毁的终极武器,他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疯狂,将这个血淋淋的真相剖开,狠狠摔在父亲面前。
死一般的寂静。紧接着是父亲彻底崩溃、暴怒到极致的嘶吼:“孽障!!!我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变态!!!” 酒瓶、烟灰缸、手边一切能抓起的硬物,都如同冰雹般疯狂地朝肖战砸来!
肖战没有躲。他甚至微微扬起沾着血迹的脸。一个沉重的玻璃烟灰缸狠狠砸在他的额角,剧痛伴随着温热的液体瞬间涌出,模糊了他半边视线。
更沉重的拳脚如雨点般落在他身上、背上。他被那股蛮力狠狠掼倒在地,蜷缩着身体,承受着父亲失控的暴怒和那个男人可能的恶毒咒骂与推搡。
“老肖!消消气!别真闹出人命!”
“变态!你怎么不去死!我肖家没你这种丢人现眼的东西!”
剧痛从四肢百骸传来,但肖战感觉麻木了。额头的血混着灰尘流进眼睛,视野一片猩红。
他看着父亲那张因暴怒和酒精而扭曲变形的脸,听着那一声声不堪入耳的、来自至亲的辱骂,心里最后一丝对“家”的微弱眷恋,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荒芜和死寂。
在父亲喘息的间隙,肖战猛地从冰冷的地板上挣扎起来。他抹了一把糊住眼睛的血污,眼神空洞地扫过一片狼藉的客厅,扫过暴怒的父亲和惊惶又嫌恶的男人。
他什么也没拿,甚至没有再看他们一眼,拖着伤痕累累、摇摇欲坠的身体,带着额角不断淌下的、刺目的鲜血,踉踉跄跄地冲出了这个名为“家”的人间地狱。身后是父亲歇斯底里的、如同诅咒般的咆哮:
“滚!滚了就永远别回来!死在外面也别脏了老子的地!!”
肖战一头扎进屋外倾盆的暴雨之中。冰冷的雨水如同无数钢针,瞬间刺透单薄的衣物,冲刷着额角狰狞的伤口,带来尖锐的刺痛和刺骨的寒意。血水与雨水混合,在他苍白的脸上蜿蜒流淌,染红了衣襟,滴落在脚下浑浊的积水里。
“完了…什么都完了…”
“王一博…王一博…他知道了…会更厌恶我吧?他本来就在疏远我…现在…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了…”
“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家不是家,爱不敢爱,连画…都护不住…”
“死了…就解脱了吧?反正…这世上也没人在乎了…”
“…王一博…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会不会…有一点点后悔?会不会…为我流一滴眼泪?会不会…在某个雷雨夜,偶尔想起我?”
这个带着自毁与验证意味的念头,如同最诱人又最绝望的魔咒,死死攫住了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关于他在王一博心中究竟有无分量的、终极的答案。如果连他的死亡都不能在那个人心中激起一丝涟漪,那他就真的毫无价值,死得其所。如果王一博会痛…哪怕只有一点点…那至少证明,他的存在,他那份卑微又炽热的爱,并非毫无意义。
他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凭着最后一点本能,朝着城市边缘那条因暴雨而变得浑浊湍急、如同巨兽般咆哮的废弃河道走去。
雨水疯狂地抽打着他的身体,视线模糊,身体冰冷刺骨,每一处伤口都在叫嚣着疼痛。但内心那汹涌的绝望和那份扭曲的“测试”欲望,支撑着他麻木地前行。
王一博独自待在那间冰冷空旷的公寓里。窗外雷声滚滚,如同巨锤砸在心头,暴雨疯狂地敲打着玻璃。
他怕得要命,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但比雷声更让他心悸的,是一种莫名的不安,像冰冷的毒蛇缠绕在心脏上,越收越紧。他总觉得要出事,出大事。他几次抓起手机,手指悬停在肖战的号码上,却因恐惧而颓然放下,他恐惧自己的感情,恐惧肖战的反应。
突然,手机像垂死挣扎般疯狂震动起来。是肖战家附近一个和他关系尚可的邻居发来的语音信息,声音惊恐万状:
“一博!一博你快来肖战家看看!天啊刚才吵翻天了!我听见他爸在打他!骂得那叫一个难听啊!好像…好像说什么‘喜欢男的’、‘恶心’、‘变态’…然后…然后肖战就满脸是血地冲出来了!外面下这么大的雨,他跑哪儿去了啊?那样子看着…看着太不对劲了!像是要寻短见啊!”
“满脸是血!”、“喜欢男的!”、“不对劲!要寻短见!”——这几个词如同淬毒的利刃,瞬间刺穿了王一博所有的心理防线。
那些精心构筑的疏远壁垒、那些自我厌弃的恐惧、那些关于未来的悲观论,在听到肖战可能正走向毁灭的瞬间,被一种更原始、更强大的力量——失去他的恐惧——彻底碾得粉碎。
王一博甚至来不及思考,大脑一片空白,身体的本能已经先于一切指令做出了反应。他抓起一件外套,不顾外面恐怖的雷声和黑暗,像疯了一样冲进暴雨中!怕雷?怕黑?此刻都顾不上了!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肖战!他不能出事!
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浇透,刺骨的寒意让他牙齿打颤。巨大的雷声在头顶炸响,震得他耳膜生疼,心脏几乎跳出胸腔,恐惧让他浑身僵硬。
但他奔跑的脚步却像被无形的力量驱使,没有丝毫停顿。他凭着模糊的直觉和对肖战仅存的了解,在漆黑的雨夜里跌跌撞撞地狂奔。
肖战满脸鲜血、眼神空洞的样子在他眼前不断闪现,巨大的恐慌如同实质的巨手攫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几乎窒息,这恐惧,比他对雷声黑暗的恐惧强烈一万倍。
废弃的河堤。浑浊的河水因暴雨而暴涨,裹挟着泥沙和垃圾,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如同愤怒的巨兽。
肖战孤零零地站在湿滑泥泞的堤岸边缘,单薄的身影在狂风暴雨中脆弱得像一片随时会被卷走的落叶。
额角的伤口被冰冷的雨水冲刷得发白,血水混着雨水不断淌下,染红了半边脸颊和脖颈。
他低头望着脚下翻滚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色河水,眼神空洞茫然,却又透出一种诡异的、近乎解脱的平静。
“王一博…永别了。希望…你能记得我…” 他闭上眼,长长的睫毛被雨水打湿,身体带着一种放弃所有的松弛感,微微向前倾倒——
“肖战——!!!!!”
一声凄厉到变调、带着撕裂灵魂般极致恐慌的呼喊,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穿透狂暴的雨幕,狠狠砸在肖战的耳膜上。
肖战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电流击中。他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回过头。在迷蒙的雨幕和昏暗的光线下,他看到一个熟悉到刻骨的身影,正连滚带爬、狼狈不堪地从泥泞湿滑的陡坡上冲下来。
是王一博!
他浑身湿透,泥浆糊满了衣服和脸颊,头发紧贴在额前,脸色惨白得如同溺水的鬼魂,唯有那双眼睛,死死地、死死地钉在他身上!那里面盛满了肖战从未见过的、仿佛要将世界吞噬的恐惧和绝望。
他怕的不是雷,不是黑,而是眼前这个人即将消失的恐惧。
在看到肖战站在死亡边缘的瞬间,他所有的自我设限、悲观论调、对后果的担忧都土崩瓦解。只剩下一个最清晰、最强烈的认知:他不能失去肖战!绝对不能!
他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在肖战身体彻底失去平衡的千钧一发之际,用尽全力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
肖战没想到王一博会来,更没想到会看到对方如此恐惧的表情。巨大的冲力让两人都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冰冷泥泞的河堤上,溅起大片污浊的水花。
“放手!让我死!!” 肖战在冰冷的泥水里疯狂挣扎,声音嘶哑绝望。王一博的出现和他脸上那纯粹的、因恐惧而扭曲的表情,彻底搅乱了他赴死的决心,也点燃了他心底那点病态的火苗:
他在害怕?他怕我死?那是不是…是不是证明他是在乎我的?!”
巨大的冲击让他无法思考,只能用更激烈的挣扎和拒绝来试探、来确认这份“在乎”的真实性。
王一博死死抱住肖战,用尽全身的力气,手脚并用地把他往远离死亡河水的方向拖拽。泥水灌进他的口鼻,他剧烈地呛咳着,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慌、愤怒和后怕而完全变调、嘶吼着:
“你疯了!肖战!你他妈给我清醒一点!看着我!看着我!!” 他强行用沾满泥泞的手扳过肖战的脸,逼迫那双空洞又疯狂的眼睛直视自己布满雨水、泥浆和极致恐惧的脸庞,“我不准你死!听见没有?!”
“你不是怪物!你不是!错的是他们!是他们该死!!” 他怒吼着,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里呕出来的血块。
“你要是敢死…肖战!你要是敢从这里跳下去…你告诉我!我怎么办?!我他妈怎么办啊——?!!”这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崩溃的哭腔,是他内心最真实、最无助的呐喊。
最后那句“我怎么办?!”,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肖战濒临破碎的心上。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嘶吼,都在这一声绝望的呐喊中戛然而止。
他怔怔地躺在冰冷的泥水里,仰望着上方那张被雨水和泪水冲刷得模糊不清、却写满了刻骨恐惧和痛苦的脸。王一博紧紧抓着他手臂的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他的骨头,指甲深深陷进皮肉里,那是一种用生命在挽留的力量。
那嘶吼,那眼神,那一声声绝望的“我怎么办”… 都在无比清晰地、血淋淋地宣告着一个事实:他在乎!他在乎得发疯!他害怕失去!
这个迟来的、用生命作为赌注才换来的答案,像一道刺破无尽黑暗的强光,带着灼热的温度,瞬间贯穿了肖战濒临崩溃、冰冷僵硬的灵魂。他苦苦追寻、用尽手段、甚至不惜以死相逼想要确认的东西,在生死边缘,以最惨烈也最直接的方式,得到了回应。
一直强撑的力气瞬间被抽空,所有的绝望、愤怒、委屈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而出。肖战不再挣扎,而是像一个终于找到依靠的迷途者,在王一博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哭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哭出来,充满了压抑了太久太久的痛苦和委屈。他反手死死抓住王一博后背湿透的、沾满泥浆的衣服,仿佛那是连接着生与死的唯一缆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王一博紧紧抱着怀里崩溃痛哭、颤抖不止的肖战,感受着他身体的每一次剧烈抽噎,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哭声,自己劫后余生的恐惧与看到肖战承受如此巨大痛苦的揪心感猛烈地交织、碰撞。
他不再说什么,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回抱着他,下巴死死抵在肖战湿漉漉、沾着血污的发顶,手臂收拢得死紧,仿佛要将怀中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和同样伤痕累累的灵魂,彻底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分离。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们,但两人紧贴的胸膛传递出的,却是劫后余生的、滚烫到几乎要将彼此灼伤的温度。
王一博知道,有些东西,在他们于死亡边缘紧紧相拥时,就已经彻底改变了。那堵他亲手筑起的高墙,在肖战的鲜血和眼泪,以及自己灵魂深处的恐惧呐喊中,轰然倒塌。
再也无法逃避,再也无法回到那自欺欺人的疏远计划了。命运的齿轮,在此刻被强行扭转,指向了一个未知而沉重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