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卷

魔渊深处的“断骨峰”，比人界的断云崖更险。

黑石如獠牙般从山体里刺出来，直指灰蒙蒙的天，崖壁上没生半根草木，只有黑红色的煞气像蛇似的缠在石棱上，腥甜的气味混着硫磺味，闻着就让人头晕。许珩尘正趴在接近峰顶的一处斜面上，右手抠着石缝里的凸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左手死死扒住一块松动的黑石，指腹被磨得血肉模糊。

他的玄色道袍早已被煞气熏得发灰，下摆挂在石棱上撕开了道大口子，露出的小臂上布满细小的划痕——但奇怪的是，那些本该被煞气蚀得流脓的伤口，此刻竟只是泛着红，连血都凝得很快。

“是你的气息……”他喘着气，对着空无一人的崖壁低声说，声音被风撕得碎。怀里的玉佩一直发烫，苏清璃留在玉里的灵点像层无形的膜，裹着他的灵力，竟让魔渊的煞气绕着他走，“所以它们伤不了我，对吗？”

玉佩里的灵点轻轻颤了颤，像是在应他。

视线往上移，离他头顶不过丈许的地方，石缝里正悬着串青金色的光。那光比他之前见过的都亮，像被穿成串的星子，悬在煞气里轻轻晃，灵犀气浓得化不开，甜得压过了崖壁的腥。许珩尘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那是苏清璃的灵点，而且聚得这样密，像是特意等在这里。

他深吸一口气，忍着内腑的钝痛，左脚在斜面上找了个支点，猛地发力往上窜。这一动牵扯到后背的伤，疼得他眼前发黑，右手没抓稳，整个人往下滑了半尺，左手扒着的黑石“咔嚓”一声松了，带着碎石坠向深不见底的崖下，许久都没传来落地的响。

许珩尘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嘴里炸开，才没让自己喊出声。他重新稳住身形，指尖抠得更紧，指缝里渗出血，滴在黑石上，竟没被煞气蚀掉，反而顺着石纹漫开，像条细小的红蛇。

还有三步。

他能感觉到那串灵点在等他。青金色的光忽明忽暗，像在朝他招手，灵犀气顺着风飘下来，落在他的鼻尖，暖得像桃花渡的春阳。许珩尘闭上眼睛，凭着那点暖意辨明方向，右手猛地抓住上方的石棱，借着惯性翻身上了平台。

“噗通”一声，他摔在黑石上，胸口撞上坚硬的石面，疼得他蜷缩起来，咳了半天才缓过劲。抬头时，那串灵点就在眼前的石缝里，离他不过三尺远，青金色的光映在他汗湿的睫毛上，亮得像碎钻。

他伸出手，指尖因为用力而颤抖，还没碰到灵点，那串光却突然动了。

像被什么牵引着，青金色的灵点“嗖”地窜了出来，不是散开，而是拧成一股细流，直直冲向他的手臂——那里有刚才攀爬时被石棱划开的伤口，还在渗着血珠。

“清璃？”许珩尘愣住了。

灵流没给他反应的时间，瞬间钻进伤口！没有疼，只有一股暖流顺着血管往上涌，像初春的融雪淌过冻僵的河床，所过之处，伤口的刺痛奇迹般地消失了，连结痂的地方都开始发痒，像是在愈合。

还没等他缓过劲，灵流已经顺着手臂的血管，钻进了他的胸腔。

“唔……”

许珩尘下意识地按住心口，那里本该是内腑伤痛最烈的地方，此刻却被一股青金色的暖意包裹着。像是有人用温热的手轻轻托住了他错位的内腑，那股折磨了他数日的钝痛，竟在灵流涌入的瞬间，一点点消散了。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灵流在他胸腔里散开，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钻进每一处疼痛的角落。玄明长老追捕时留下的剑气余毒，黑森林戾煞的反噬，甚至连断云崖冻裂的冻疮，都在这暖意里渐渐平复。

许珩尘慢慢松开手，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青金色的光透过衣襟渗出来，在他的锁骨处映出淡淡的光晕，像苏清璃从前总爱画在他袖口的灵犀花纹。

他抬手摸向胸口，那里不再发闷，呼吸都变得顺畅了。手背上的冻疮已经消肿，裂开的细缝里长出了新的皮肉，连掌心被仙剑割伤的伤口，都开始慢慢愈合，只留下浅淡的红痕。

“是你……”他对着胸口的光晕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哽咽，“你在护着我，对不对？”

光晕轻轻晃了晃，像是在点头。

许珩尘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滴在黑石上，混着刚才的血珠，竟被那青金色的光轻轻托住，没像往常一样被煞气蚀掉。

原来她一直都在。

不是散成无法触碰的光，不是只能远远看着他受伤，而是在用她仅存的灵点，一点点治愈他的痛。

他躺在黑石上，望着魔渊灰蒙蒙的天，胸口的暖意还在蔓延，连带着心里的沉重都轻了些。远处传来魔族巡逻兵的煞气波动，可他不怕了。

他知道，只要这暖意还在，只要他还能找到她的灵点，就算前路再险，他也能走下去。

许珩尘慢慢坐起身，胸口的青金色光晕渐渐隐入体内，只在他眼底留下一点淡淡的暖。他摸了摸怀里的玉佩，那里的灵点和刚进入体内的灵点轻轻共鸣着，像两颗靠得很近的星。

该继续往前走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道袍上的石屑，转身望向断骨峰更深处。那里的煞气更浓，却也隐隐传来更清晰的灵点感应，像在对他说：往这边来，我在这里。

许珩尘的脚步轻快了许多，再没了之前的踉跄。青金色的暖意还在体内流转，像苏清璃的手，轻轻牵着他，往有她气息的地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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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渊的集市藏在两座黑石山之间，煞气像层薄纱罩在棚顶，却挡不住底下的喧闹。叫卖声、骨器碰撞的脆响、孩童追逐的笑闹混在一起，裹着硫磺和烤肉的气味，往人鼻腔里钻。

六个仙界弟子缩在角落的阴影里，灰扑扑的布衣沾着路上的尘，头压得低低的，尽量让自己融进这片嘈杂。他们收敛了所有仙门灵力，连呼吸都刻意放粗，可站在一群皮肤泛着淡紫、尾椎拖着细尾的魔族中间，还是像白纸上落了几粒黑灰，显眼得突兀。

“分头找，半个时辰后在东出口集合。”领头的弟子压低声音，指尖在袖摆下快速比划——他们不敢用仙门传音，怕被魔族的灵识捕捉到。

六人点点头，像散沙似的钻进人流。

集市上的摊位摆着些仙界见不到的物件：用戾煞淬过的骨鞭、浸在毒液里的兽牙、还有泛着黑红光泽的烤肉。魔族子民来来往往，有的扛着巨斧，有的怀里揣着会嘶嘶叫的小蛇，眼神扫过他们时，总带着点审视的冷，像在看什么稀奇物件。

一个弟子假装看摊位上的骨器，眼角余光却飞快扫过周围。许珩尘的玄色道袍在魔族里该很扎眼，可看了半晌，除了灰黑紫三色，连点别的颜色都没见着。他忍不住拽了拽身边的摊主——那是个满脸褶皱的老魔族，正用爪子撕着烤肉——哑着嗓子问：“大爷，最近见过个穿黑衣服的外乡人吗？伤得不轻，往这边来的。”

老魔族斜睨他一眼，紫色的瞳孔缩了缩：“外乡人？集市上天天有外乡散修，穿黑衣服的多了去了。”他顿了顿，爪子往弟子胳膊上一拍，力道大得像块石头，“你们几个面生得很啊，哪来的？”

弟子心里一紧，忙赔笑：“我们……我们是从南边荒谷来的散修，想找点戾煞晶核。”

“荒谷来的？”老魔族嗤笑一声，爪子在他布衣上划了下，“荒谷的散修，身上哪会这么干净？连点煞气蚀过的印子都没有。”

另一个弟子在另一边也遇了麻烦。他想问个卖毒液的小摊主，刚张嘴就被对方打断：“你们说话这调调，不像魔渊的。仙界来的？”

那弟子吓得脸色发白，慌忙摆手：“不是不是，我们就是……”

“不是？”摊主突然提高声音，手里的毒液瓶“啪”地往案上一磕，“刚才你看那骨鞭时，灵力往回缩了半分——当我没看见？仙门的小崽子，敢闯到魔渊来撒野？”

喊声惊动了周围的魔族。瞬间，十几个扛着兵器的魔族围了过来，淡紫的眼睛里冒出凶光，尾椎的细尾绷得笔直：“抓起来！看他们是不是仙界派来的探子！”

“搜搜他们身上！肯定有仙门的物件！”

六个弟子这下慌了神。他们本就不擅长伪装，被这么一围，手脚都僵了，有个年轻的甚至没忍住，指尖溢了丝微弱的仙门灵力——那点灵光在煞气里亮得刺眼，像在脸上写了“我是仙界的”。

“果然是仙界的！”领头的魔族怒吼一声，挥着巨斧就冲了上来，“仙门宴上杀了我们那么多弟兄，还敢派人来探消息？给我拿下！”

“跑！”领头的仙界弟子低喝一声，拽着身边的师弟就往人群里钻。剩下的人也反应过来，借着摊位的遮挡四散奔逃。

魔族的巨斧劈在摊位上，骨器碎了一地，毒液洒出来，在地上蚀出滋滋的白烟。追逐声、怒骂声、孩童的哭喊声混在一起，集市顿时乱成一锅粥。

六个弟子跑得狼狈，布衣被摊位勾破了好几处，有个还被魔族的尾扫中了后背，疼得龇牙咧嘴。他们不敢用灵力，只能凭着在仙界练的脚程瞎跑，好几次差点撞上扛着巨斧的魔族，全靠钻空子才躲开。

“东出口！往东出口跑！”

他们跌跌撞撞地冲过卖烤肉的摊子，撞翻了装戾煞晶核的筐，终于在魔族合围前，钻进了东出口的窄巷。巷子里堆满了黑石，煞气比集市里浓，他们不敢停，顺着巷子一口气跑了三里地，直到听不见身后的怒骂，才扶着石壁大口喘气。

“咳……吓死我了……”有个弟子捂着胸口，声音发颤，“魔族怎么这么警觉？”

领头的弟子脸色发白，回头望了眼巷子口，眼里满是后怕：“这里不是仙界，他们对生面孔本就敏感。我们刚才太急了，露了破绽。”他顿了顿，声音沉下来，“许珩尘没找到，反倒差点被抓。再这么找下去，不等找到人，我们先成了魔族的阶下囚。”

巷子里的煞气顺着石壁往下淌，落在他们的布衣上，蚀出了几个小洞。六个弟子看着那洞，想起刚才集市上魔族凶狠的脸，再没了来时的意气风发。

“那……还找吗？”

领头的弟子沉默片刻，攥紧了拳头：“找。但不能再去集市了。往魔渊深处走，许珩尘要找灵点，肯定会往煞气重的地方去。我们小心些，藏在暗处等。”

他们互相搀扶着，往巷子深处走去，背影在煞气里缩成几个模糊的小点。没人说话，只有急促的呼吸声和脚步声，敲在黑石铺就的地上，像在数着越来越少的时间。

而此刻的魔渊深处，许珩尘正站在断骨峰的峰顶，胸口的青金色暖意还未散去，玉佩里的灵点轻轻跳动，指引着他往更浓的煞气里走去——那里，正是六个仙界弟子要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