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卷

魔渊深处的煞气比集市浓了十倍，黑石嶙峋的路上，连风都带着戾煞的腥。六个仙界弟子刚绕过一块挡路的巨石，领头的突然抬手按住身后的人，压低声音：“别动。”

前方的煞气里，缓缓走出来一道玄色身影。

玄色道袍虽仍有些破损，却比之前挺拔了许多，袖口沾着的血渍已凝干，步伐沉稳，胸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是许珩尘。他刚从断骨峰下来，体内青金色的暖意还没散尽，眉宇间竟带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刚不是从凶险的山峰爬下来，而是从寻常庭院散步归来。

“拦住他！”领头的弟子低喝一声，六人瞬间呈扇形散开，虽不敢动用仙门灵力，却摆出了合围的架势，眼神里满是警惕。他们在集市找了半天没头绪，没成想在这里撞个正着。

许珩尘抬起眼，目光扫过六人，没惊讶，没愤怒，甚至连停顿都没有，只是淡淡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他的方向，赫然是刚才差点把六个弟子抓起来的魔族集市。

“许珩尘！你往哪走？！”有弟子忍不住喝问，往前追了两步，却被同伴拽住——这里离集市太近，闹起来只会引更多魔族。

许珩尘没回头，玄色衣袍的下摆扫过地上的碎石，发出细碎的响，径直走进了集市入口的煞气薄纱里。

六个弟子对视一眼，咬咬牙，也跟了进去。他们隐在入口的阴影里，看着许珩尘一步步走进喧闹的集市，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这疯子！刚在边境打了仙界学子，又闯进魔族地界，现在还敢光明正大地走在魔族集市里？就凭他身上那点若有似无的仙门气息，不被魔族撕碎才怪！

可下一刻，他们却愣住了。

集市里的叫卖声似乎卡顿了一瞬。

离许珩尘最近的几个魔族摊主，正挥着爪子招呼客人，见他走近，动作猛地僵住，淡紫色的瞳孔微微收缩，鼻尖下意识地动了动，像是在嗅什么。紧接着，周围的魔族也渐渐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许珩尘身上，尾椎的细尾绷得笔直，却没人像刚才对六个弟子那样露出凶光，反而带着种……忌惮？

“他身上……有股灵犀气？”有个年长的魔族低声嘀咕，爪子捏紧了手里的骨鞭，“很纯的那种，像……像青丘的那位……”

这话一出，周围的魔族顿时骚动起来。青丘那位？是指苏清璃吗？那个在仙门大会用禁术护着许珩尘，最后魂飞魄散的青丘帝女？

许珩尘仿佛没听见周围的议论，继续往前走。他身上的灵犀气，正是断骨峰那串灵点融入体内后散出来的——是苏清璃的气息。这气息在魔渊的煞气里像一盏微弱的灯，纯粹得让习惯了戾煞的魔族感到陌生，却又隐隐透着股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的分量。

毕竟，苏清璃是殷离少主护了两世的人，是连魔渊的老辈都知道的“青丘小狐狸”。她的气息沾在谁身上，总让人觉得该掂量掂量。

有个年轻气盛的魔族，本想冲上去盘问，却被身边的老魔族一把按住：“别乱动！没闻见吗？那气息……跟少主房里藏着的那支灵犀花一模一样。”

年轻魔族愣了愣，悻悻地收回了爪子。

于是，诡异的一幕出现了：许珩尘在集市中央缓缓走着，周围的魔族像摩西分海似的给他让出一条路，没人敢靠近，没人敢喧哗，只有目光紧紧追着他的背影，带着探究、警惕，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阴影里的六个仙界弟子彻底懵了。

这是怎么回事？

魔族怎么不抓他？

不仅不抓，还给他让路？

他们看着许珩尘走到一个卖灵草的摊位前，拿起一株泛着蓝光的草，低声问了句什么，摊主竟立刻点头，还小心翼翼地用布包好递给他——那态度，简直像是在招待什么贵客！

“跟……还是不跟？”有个弟子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他们本以为能看场“魔族手撕仙界叛徒”的戏码，没成想是这副光景。许珩尘在魔族集市里，竟比在仙界还自在？

领头的弟子眉头紧锁，盯着许珩尘的背影，又看了看周围魔族那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心里打了个突。他想不通许珩尘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更想不通魔族为何会对他如此“宽容”，但有一点他能确定——现在冲出去，不仅抓不到许珩尘，他们六个怕是真要被魔族关起来了。

“先看着。”领头的弟子咬了咬牙，“他跑不了。”

六人继续缩在阴影里，看着许珩尘拿着那株灵草，又走向下一个摊位，看着周围的魔族始终保持着距离，看着那道玄色身影在喧闹的集市里，竟走出了一种奇异的从容。

阳光透过煞气薄纱，在许珩尘的道袍上投下斑驳的光，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灵犀气，混着魔渊的硫磺味，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护着他在这片本应敌视他的土地上，稳稳地往前走。

六个仙界弟子面面相觑，第一次对“通缉”这件事，生出了前所未有的茫然。

噬灵阁的黑石门比集市里的任何建筑都要气派，门楣上刻着扭曲的骨纹，煞气顺着纹路流淌，在门顶凝成一头张牙舞爪的虚影，却在许珩尘走近时，虚影竟微微往后缩了缩，像是被他身上的灵犀气惊到。

玄色道袍的身影在门前站定，许珩尘仰头看了眼“噬灵阁”三个用血纹写就的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里的玉佩——刚才在集市摊位上，他听到有人说这里拍卖过能聚拢碎灵的物件，聚魂鼎、养魂珠、养魂草，都是他此刻最需要的东西。

他抬脚迈过门槛，门内的喧嚣瞬间灌入耳中。

噬灵阁内比外面看着更宽敞，穹顶挂着用戾煞晶核串成的灯，幽绿的光映得满室人影晃动。魔族修士们或坐或站，有的獠牙外露，有的尾椎扫着地面，空气中混着酒气、魔气和一种奇异的甜香。拍卖台设在中央，黑石雕琢的台面上正摆着一柄缠满黑蛇的骨剑，拍卖师的声音嘶哑地喊着价。

许珩尘的出现，让阁内的喧闹骤然降了半分。

所有目光“唰”地聚过来，有探究，有贪婪，还有毫不掩饰的杀意——毕竟仙门修士闯魔族拍卖场，本就是奇事。可当那股淡淡的灵犀气随着他的步伐散开，像层薄纱裹住整个阁楼时，不少人攥紧兵器的手又松了。

“是……青丘那位的气息？”有人低低惊呼，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

“他身上怎么会有苏帝女的气？”

“别乱来，没看殷离少主最近在四处找带这气息的物件吗？这人敢光明正大带着，定不简单。”

议论声嗡嗡响起，却没人真的敢上前。许珩尘仿佛没听见，径直走向阁楼深处的雅间——那里是贵宾位，通常只有魔族贵族或实力强横的散修能进。守在雅间门口的两个魔族侍卫刚想拦，鼻尖嗅到那股灵犀气，手僵在半空，眼睁睁看着他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阴影里的六个仙界弟子快把牙咬碎了。

“他疯了？！”一个弟子压低声音，面具下的脸涨得通红，“这可是魔族最排外的拍卖场，他就这么进去了？”

领头的弟子盯着噬灵阁的门，又看了看周围来往的魔族——他们大多带着各式各样的面具，显然在这里戴面具并不突兀。他咬了咬牙，从行囊里翻出六张备用的兽皮面具，往身后人手里一塞：“戴上面，换身衣服，跟进去。记住，无论看到什么，都不准出声。”

六人飞快地脱下沾了尘的布衣，换上从集市角落抢来的、带着魔族纹饰的灰袍，将面具往脸上一扣，只露出眼睛。再抬头时，已混在几个刚进门的魔族修士里，缩着肩膀往阁内挪，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阁内，许珩尘已在雅间坐下。雅间用黑纱隔开，既能看清台下，又能避开大部分视线。他刚坐稳，就有个穿着猩红纱衣的女子端着盏黑瓷杯走了进来，纱衣下的肌肤泛着珍珠般的光，眼尾勾着魅人的红，正是噬灵阁的场主，人称“红妩”的女魅魔。

“这位贵客看着面生得很。”红妩将杯子放在许珩尘面前，声音像缠着丝的蜜，甜得发腻，“仙门来的？”

她的目光在他身上绕了圈，落在他袖口未褪尽的血迹上，又嗅了嗅空气里的灵犀气，眼底闪过一丝玩味：“身上带着青丘的灵犀气，倒是稀奇。殷离少主找这气息找得快掀了魔渊，贵客却敢揣着它闯噬灵阁，胆子不小。”

许珩尘没接她的话，指尖敲了敲桌面，声音平静：“我要聚魂鼎，养魂珠，养魂草。”

红妩端着杯子的手顿了顿，随即笑了，猩红的指甲划过杯沿：“贵客倒是直接。这三样都是稀罕物，聚魂鼎上周刚拍出，养魂珠还在台上等着，养魂草……”她拖长了语调，眼尾扫过他怀里的玉佩，“阁里刚收了株百年份的，只是价钱……”

“价钱不是问题。”许珩尘打断她，掌心泛起淡淡的青金色——那是断骨峰灵点融入体内后，他能调动的、带着苏清璃气息的灵力，“我只要能聚拢碎灵的东西。除了这三样，还有什么？”

红妩的笑敛了些，她能感觉到那青金色灵力里的纯粹，比她见过的任何灵犀气都要干净，混着点让她心悸的暖意——像极了传闻中那位青丘帝女的灵力。她放下杯子，走到雅间角落的柜子前，打开暗格，取出个巴掌大的玉盒。

“这是‘牵灵丝’。”她将玉盒推到许珩尘面前，盒内铺着黑绒，几根银白的丝线静静躺着，丝线末端泛着极淡的光，“不是凡物，是用玄冰蛛的丝混着生魂草汁炼的，能牵着碎灵往一处靠，比养魂草更稳。”

许珩尘的指尖轻轻触到牵灵丝，丝线竟微微颤动起来，像是在呼应他体内的青金色灵力。他能感觉到，这丝线里有种温和的吸力，若用来裹住苏清璃的灵点，定能让它们散得慢些，聚得快些。

“还有吗？”他抬头看向红妩，眼底的坚定让魅魔都愣了愣。

“倒是还有块‘聚灵玉’。”红妩又取出块灰扑扑的玉牌，“看着不起眼，却能温养碎灵，只是……”她意有所指地瞥了眼他的道袍，“这玉认主，只认带着纯粹灵息的人，仙门修士大多用不了。”

许珩尘拿起玉牌，指尖刚贴上，玉牌竟“嗡”地亮了起来，灰扑扑的表面透出层柔光，与他掌心的青金色灵力缠在一起，像找到了归宿。

“就这些。”他将牵灵丝、聚灵玉和台上刚开拍的养魂珠都点了，声音没什么起伏，“开价吧。”

红妩看着他毫不犹豫的样子，又看了看那在他掌心发亮的聚灵玉，忽然笑了，笑得眼尾的红更艳：“贵客倒是爽快。不过我不要你的灵石，也不要你的法宝。”她往前凑了凑，猩红的纱衣扫过他的手腕，“我只要你告诉我，你身上这灵犀气，是从哪来的。”

许珩尘抬眼，目光平静地对上她勾人的眼：“青丘，苏清璃。”

红妩的笑僵在脸上，随即又化开，只是眼底多了些复杂：“原来是她……难怪这气息这么干净。”她直起身，挥了挥手，“东西算你的了。噬灵阁的规矩，不赚故人的钱——她当年在魔渊迷路，可是我给她指的路呢。”

许珩尘握着玉盒的手紧了紧，没说谢，只是起身往阁外走。

台下的魔族修士们看着他怀里的玉盒，不少人眼里冒着火，却没人敢拦。那股灵犀气混着刚到手的聚灵玉光泽，像层无形的盾，护着他穿过人群。

黑纱雅间的角落里，六个戴着兽皮面具的身影缩在阴影里，大气都不敢喘。他们眼睁睁看着许珩尘从场主手里拿到那几样一看就很珍贵的物件，看着场主对他异常宽容，看着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出了噬灵阁，连门顶的煞气虚影都没敢拦他。

“他……他买那些东西做什么？”一个弟子的声音从面具后挤出来，带着颤。

领头的弟子死死盯着许珩尘消失在门外的背影，面具下的眉头拧成了疙瘩。聚魂鼎、养魂珠、牵灵丝……全是能聚拢碎灵的物件。结合他身上的苏清璃气息，答案几乎呼之欲出——他果然在收集那狐妖的灵点，还要用这些东西把她聚回来！

“跟上去。”领头的弟子压着嗓子下令，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凝重，“他去哪，我们去哪。”

六人慌忙跟上，刚走出噬灵阁，就见许珩尘站在黑石门前，正低头看着掌心的聚灵玉。玉牌的柔光里，映出他眼底的暖意，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玄色道袍的身影转身，往魔渊更深处走去，步伐比来时更稳，怀里的玉盒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碰撞声——那是他为苏清璃寻来的，第一份能让她“回来”的希望。

六个戴着面具的身影远远缀着，看着那道玄色背影渐渐融进前方翻涌的煞气里，忽然觉得，这场追捕，或许比他们想象的要长得多。而那个被仙界通缉的“叛徒”，正捧着碎灵的希望，一步步走向谁也猜不到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