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卷

青丘的云是软的，风里飘着灵犀香，连空气都带着暖。可当苏清璃牵着许珩尘的手，踏过青丘的结界时，迎接他们的不是族亲的笑，而是苏玄沉得能滴出水的脸，和白薇攥紧的袖。

“清璃！你疯了？”苏玄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九尾在身后绷得笔直，尾尖的白毛都竖了起来，“你把他带回青丘？他是谁？是昆仑的许珩尘！就算现在是个凡人，也是仙界的人！你忘了仙门宴上仙界是怎么对我们的？忘了你魂飞魄散是谁逼的？”

白薇站在苏玄身边，眉头紧锁，语气虽缓却也带着坚决：“清璃，青丘是狐族的根，不能留仙界的人。他曾是昆仑首徒，玄虚真人的亲传弟子，谁知道他是不是仙界派来的细作？就算不是，留他在青丘，传出去也会引来仙界的忌惮，到时候战火烧到青丘，你担得起吗？”

周围的狐卫也都围了上来，眼神里满是警惕。许珩尘站在苏清璃身后，攥着她的手紧了紧，粗布衣衫在青丘的华服间显得格外单薄，鬓角的白发被灵犀香的风吹得动，却只是安静地站着，没说话。

“他不是细作。”苏清璃往前站了一步，将许珩尘护在身后，琥珀色的瞳仁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冷硬，“他是为了我才被废了仙骨，是为了护我的灵点才成了凡人。当年我用禁术，把他一个人丢在仙门宴上，让他被仙界通缉，让他受了三年苦——我已经丢下过他一次，不能再丢第二次。”

“可他是仙界的人！”苏玄提高了声音，“青丘的规矩，从不留外族，尤其是仙界的！”

“规矩是人定的。”苏清璃梗着脖子，九尾轻轻扬起，灵犀气在周身流转，带着不容忽视的威压——那是她聚魂后凝练的灵力，比从前强盛太多，连苏玄都微微一怔，“我要留他，不仅要留，还要帮他修复仙骨，让他做个散仙。青丘的灵泉能治他的咳疾，我的灵力能重铸他的仙骨，我什么都不管，只按我自己的心意来。”

白薇叹了口气：“清璃，你太犟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是整个青丘的事。”

苏玄看着苏清璃眼底的执拗，知道她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揉了揉眉心，终是沉声道：“罢了。我劝不动你，让长老们来定吧。”他扫了眼许珩尘，语气冷硬，“召集青丘十二长老，开议事会。若长老们说留，便留；若说不留，你就得送他走。”

议事堂设在青丘的灵犀树下，十二位白发长老围坐在石桌旁，眼神落在许珩尘身上，像带着冰。苏清璃站在他身边，手心沁出薄汗，却依旧挺直了背。

“他是昆仑弟子，仙界的人。”大长老率先开口，声音苍老却有力，“留他在青丘，等于在青丘埋了颗雷。仙界本就忌惮我们护着清璃，若知道他在青丘，定会以此为借口发难。”

“可他如今只是个凡人，还患着咳疾，能有什么威胁？”苏清璃急忙反驳，“他为我废了仙骨，在人间等了我三年，从未害过青丘分毫！”

“凡人身后是仙界。”二长老摇了摇头，“玄虚真人虽废了他的仙骨，却未必忘了他。若仙界以他为饵，引我们出手，再联合其他仙门来犯，青丘如何抵挡？”

长老们纷纷附和，有的说“仙界狡诈，不可不防”，有的说“狐族从不与仙界牵扯，这规矩不能破”，没一个人松口。许珩尘站在原地，听着这些话，心里慢慢沉了下去。他抬手，轻轻碰了碰苏清璃的胳膊，低声道：“清璃，算了。”

苏清璃转头看他，眼里满是急：“不能就算了！”

“长老们说得对。”许珩尘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堆起来，却带着释然，“我本就是仙界出来的，留在这里确实会给青丘添麻烦。留不下，我就回人界去，没关系的。”

“不行！”苏清璃猛地攥住他的手，声音发颤，“回人界你怎么办？你的咳疾，你的身体……我不能再让你一个人受苦！”

她转头看向苏玄和长老们，眼神里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各位长老，我还有话要说！”

苏玄皱眉：“清璃，不必……”

她抬手，指尖凝出青金色的灵犀气，在空中划出一道光痕：“若许珩尘留在青丘，敢泄露半句青丘机密，敢引仙界之人踏入青丘半步，敢做出任何危害青丘的事——不必各位动手，我亲手杀了他。”

厅内瞬间静了。

长老们都愣住了，看着苏清璃眼里的决绝——那不是赌气，是真的下了决心，用最狠的誓，堵他们的顾虑。

许珩尘也僵住了，看着苏清璃的背影，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了，又酸又暖。

“清璃……”苏玄想说什么，却被狐长老抬手拦住。

狐长老盯着苏清璃在空中的灵犀气誓约，又看了看她身侧始终沉默却眼神温和的许珩尘，叹了口气：“你这孩子……何必呢。”他顿了顿，看向其他长老，“罢了。她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又立了灵犀誓——这誓若违了，她自己也会遭灵犀气反噬。我们便信她这一次吧。”

有了狐长老松口，其他长老也纷纷点头。

“也罢，留便留吧。”

“只是得盯紧些，让他住在灵泉边的小屋，不许随意走动。”

“条约得写清楚，让他也按手印。”

二长老忽然沉声道：“条约要写清楚，由苏玄保管，若真有那一日……”他没说完，却已是松了口。

苏清璃紧绷的肩膀瞬间垮了，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却笑着转头看向许珩尘，声音带着哭腔却轻快：“你看，留下了。”

许珩尘抬手，用粗糙的拇指擦去她的眼泪，眼眶也热了。他知道这“留下”背后，是她赌上的信任和决心，是她为他挡住的所有质疑和危险。

“好。”他轻声说，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我不惹事，我等你。”

青丘的灵犀香依旧暖，风穿过议事堂的窗，带着槐叶的香。苏清璃牵着许珩尘的手，一步步往外走，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将影子叠在一起，像再也拆不开的模样。

她知道，留下他只是第一步，修复仙骨、应对仙界、守住条约，还有很多事要做。但只要能把他留在身边，只要能护着他，再难的路，她都敢走。

而许珩尘望着身边的青金色衣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一次，换他守着她，守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安稳，绝不能让她为那“杀了他”的承诺，为难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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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殿的烛火比往日更暗，案上摊着张皱巴巴的纸——是探子从青丘边境传回的消息，墨迹被指尖戳得发毛，“苏清璃携许珩尘入青丘”“疑似欲以灵犀气重铸其仙骨”几个字，像淬了冰的针，扎得人眼疼。

“消息属实？”蜀山掌门捏着纸的手青筋暴起，断袖下的伤口旧疾似又犯了，隐隐作痛，“那狐妖竟真敢留他？还敢帮他修复仙骨？她是忘了仙门宴上的账，还是觉得青丘翅膀硬了？”

蓬莱掌门抚着胡须，眉头拧成个疙瘩：“探子盯着青丘结界三日了，亲眼见苏清璃带许珩尘进了灵犀谷，还调了灵泉往谷里送——灵泉除了温养灵体，就是……就是助修士重塑根基用的。”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还有，青丘十二长老开了议事会，虽没传出具体内容，但看狐卫的布防，倒像是在护着什么人。”

殿内静了下来，只有烛火“噼啪”炸响，映着各掌门紧绷的脸。不知是谁先想起了什么，喉结动了动，低声道：“神观……神观当年说什么来着？‘此妖有成神之资’‘成神不论种族’……”

这话一出，殿内的寒意瞬间浓了几分。

是啊，神观的话。当年他们只当是胡言，可这三年来，苏清璃从魂飞魄散到灵体重聚，从妖魔夹缝走到青丘，每一步都像在打他们的脸——她的力量非但没散，反而比当年仙门宴时更盛，连青丘的灵犀阵都因她而扩了三里，这哪是“妖”该有的势头？若再让她成了气候，再加上个恢复仙骨的许珩尘……

“寒颤”顺着脊椎爬上来，连最激进的蜀山掌门都沉默了。他想起仙门宴上苏清璃动用禁术时的模样，想起密报里说她如今灵力比三年前更强——那时候她还没聚魂，就已能重伤半数掌门，若是成了神……

“不能让他们成！”红脸长老猛地拍案，声如洪钟，却带着点色厉内荏，“必须阻止！趁她还没帮许珩尘修复仙骨，趁青丘的灵犀阵还没完全稳住，我们……”

“我们什么？”蓬莱掌门打断他，语气冷硬，“现在闯青丘？结界还没补全，魔渊那头殷离的煞气还在边境盯着，我们若动青丘，魔族会不会趁机偷袭？到时候腹背受敌，仙界扛得住？”

“那难道就看着？”蜀山掌门怒道，“等许珩尘恢复了仙骨，等苏清璃成了神，我们再磕头求饶？”

争论又起，却没了之前的底气。主战的怕打不过，主等的怕夜长梦多，连玄虚真人都迟迟没开口——他既怕许珩尘恢复后真的联手青丘对付仙界，又隐隐觉得，是仙界先毁了那孩子的仙途，如今再去拦他生路，似乎……理亏。

“先查。”玄虚真人终于睁开眼，声音沉得像昆仑的雪，“派最隐秘的细作潜入青丘，查清楚苏清璃到底用什么法子修复仙骨，查清楚许珩尘的近况，查清楚青丘的布防——特别是灵泉附近的守卫。”

他顿了顿，指尖在密报上“条约”两个字上敲了敲：“她立了条约护他，说明她在意他。若真要动手，或许……可以从许珩尘身上找突破口。”

这话没明说，却让殿内的掌门们眼神一动。是啊，苏清璃护着许珩尘，那许珩尘就是她的软肋。若能抓住许珩尘，或逼他反水，苏清璃就算灵力再强，也会投鼠忌器。

“可许珩尘……”有长老迟疑，“他当年为了苏清璃连仙骨都能丢，会反水吗？”

“人都是会变的。”玄虚真人闭了闭眼，声音里带着疲惫，“他如今是凡人，尝过生老病死的苦，若给他点‘甜头’——比如承诺帮他重归昆仑，比如……威胁他若不配合，就毁了苏清璃的聚魂根基，他未必不动摇。”

殿内安静下来，各掌门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可行”的神色。比起硬闯青丘，从许珩尘身上下手，显然更稳妥，也更阴狠。

“就这么办。”蜀山掌门率先点头，“让细作盯紧点，务必找到许珩尘的破绽。另外，再派人与魔界那边虚与委蛇，稳住殷离，别让他看出我们的意图。”

“结界修复要加快。”玄虚真人补充道，“不管成不成，我们都得有自保的底气。”

烛火渐渐稳了，殿内的讨论声转向如何安排细作、如何稳住魔族，语气里的狠厉又重新聚起，只是那股从心底冒出来的“寒颤”，却始终没散——他们都在赌，赌许珩尘会动摇，赌苏清璃的软肋能被抓住，可万一赌输了呢？

万一许珩尘真的宁死不从，万一苏清璃因为他们动了许珩尘而彻底暴怒，万一……神观的话应验了，她真的踩着仙界的阻碍成了神……

没人敢想下去。

殿内的议论声渐渐散了，掌门们陆续起身，脚步却比来时更沉。走到殿门口时，有人回头望了眼案上的星盘拓印，青金色的光晕仿佛在烛火下微微发亮，像在无声地嘲笑着他们的步步被动。

玄虚真人独自留在殿内，望着窗外昆仑的雪。雪下了三年，结界的裂痕补了三年，可那只狐妖的影子，那个凡人的名字，却像根刺，扎在仙界的心头，拔不掉，又不敢用力碰。

他忽然想起许珩尘被废仙骨时，最后看他的眼神——没有恨，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那时他不懂，现在却隐约明白了。

或许从一开始，他们争的就不是“仙”与“妖”，而是被规矩困住的执念。而苏清璃和许珩尘，不过是先一步破了这执念的人。

可仙界……还困在里面。

烛火渐渐暗了，将他的影子投在金砖上，孤孤单单的，像个被时代落下的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