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暗流
洞口的风突然变了方向，暖烘烘的气流裹着荻花的甜香灌进来，吹得人睫毛发颤。陈野盯着那片被风吹得摇晃的荻花花穗，忽然发现刚才缠住他手指的“水草”，其实是从洞口里伸出来的根须，细得像蚕丝，正随着气流轻轻摆动，根须顶端泛着极淡的银光，像沾了星星的碎屑。
“谁先下去？”李响把砍刀别回腰后，往手心啐了口唾沫。他的脸色还泛着白，刚才和石头共振的心跳还没完全平复，手背上青筋突突地跳。
周棠举着摄像机对准洞口，镜头里突然映出奇怪的画面——洞口深处似乎有片水，水面上漂着他们五个人的影子，只是每个影子的背后，都拖着条细长的尾巴，像鱼鳍。她手指一抖，摄像机差点掉下去，“里面……好像有水。”
“我来。”陈野解下背包，只留了地质锤和手电筒，“你们在上面接应，我探探深浅。”
苏芮突然拉住他的背包带，本子递到他面前。刚才那页画着螺旋的纸被撕掉了，新的一页上画着个简单的符号：一个圆圈套着个三角形，三角形的顶点正对着下方。“这是……我刚才闭眼时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她咬着嘴唇，“好像在哪里见过。”
陈野没看懂，却把符号记在了心里。他趴在洞口边缘往下看，黑得像泼了墨，手电光照进去，只能看见大约三米下有片反光，确实像水面。空气里的甜香更浓了，混杂着水汽的湿润，吸进肺里，有种奇异的暖意，刚才被岩壁冻僵的手指渐渐缓过来了。
“我数到三就跳。”他回头看了眼众人，李响已经蹲在洞口边，伸手准备随时拉他，张默举着个荧光棒，苏芮捏着本子的角，指节发白，周棠的镜头牢牢对着他，屏幕上能看见他自己紧绷的脸。
“一、二——”
“等等！”张默突然喊住他，从标本箱里翻出个玻璃小瓶，“装瓶水上来，我看看成分。”
陈野接过小瓶塞进裤兜，深吸一口气跳了下去。下落的时间比预想的短，他以为会掉进水里，却落在了一片柔软的东西上，像踩进了厚厚的苔藓，脚下却传来轻微的震动，和刚才那块石头里的撞击声很像，只是更慢，更沉稳，像某种巨大生物的呼吸。
“怎么样？”上面传来李响的声音。
“没事。”陈野用手电扫了一圈，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狭窄的通道里，两侧的岩壁上长满了刚才那种银色根须，根须缠绕成网，把通道顶得高高的。脚下不是苔藓，是层厚厚的腐殖质，踩上去能陷进去半只脚，腐叶里混着些碎骨，细得像鸟骨，却泛着珍珠光泽。
通道尽头有片水光，淡金色的，和刚才溪边的水一模一样，水面上漂浮着透明的花瓣，顺流缓缓移动。陈野走过去蹲下身，刚想伸手摸水，水面突然荡开一圈涟漪，映出他的脸——和苏芮看到的一样，他的眼睛里有个小小的螺旋，正随着呼吸转动。
他心里一紧，摸出张默给的小瓶，刚要舀水，水面突然冒起个气泡，气泡炸开，里面飘出片极薄的膜，像蝉翼，落在他手背上。膜片很快变得透明，贴在皮肤上，凉丝丝的，他低头看，膜片上竟然显出了字，是用根须的纹路组成的，和石碑上的刻痕有些像，他连蒙带猜，勉强认出两个字：“别喝”。
“陈野？说话！”李响的声音带着急。
“水有问题。”陈野对着上面喊，“你们先别下来，我往前探探。”他把小瓶塞回兜里，没装水。手背上的膜片渐渐消失了，只留下一点凉意，像从未存在过。
通道往前走了大约十米，突然开阔起来，变成一个圆形的石室。石室中央有个石台，上面摆着个东西，在手电光下泛着金属光泽。陈野走过去，发现是个铜盘，和罗盘差不多大，盘面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刻度，却没有指针，取而代之的是个凹槽，形状正好能放进一块石头——和刚才那块发光的石头一模一样。
铜盘周围刻着些图案，像是星图，又像是河流的走向，最边缘有行小字，歪歪扭扭的，陈野凑近了才看清，是用简体字写的：“第七个找到这里的人”。
“第七个？”他皱起眉，难道在他们之前，还有六个人来过？可这地方与世隔绝，谁能找到这里？
石台底下突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机关被触动了。陈野后退一步，手电照过去，只见石台侧面滑开一道缝，里面露出个暗格，放着个牛皮本子，封皮已经发霉，却还能看清上面用红漆写的字：“林建军探险日志”。
这个名字让陈野心里一震——林建军是五十年前失踪的著名探险家，当时他带队深入这片原始森林，再也没出来，官方结论是遭遇山洪，连尸骨都没找到。难道他也掉进了这里？
他翻开本子，纸页已经脆得一碰就掉，字迹却还清晰，是用钢笔写的，墨水带着铁锈色。第一页的日期是1975年7月12日，和他们进山的日子，正好相差五十年。
“……雾太大了，罗盘失灵，老李说看见石碑了，上面的箭头指着地下……”
“……掉进了裂缝，小张被藤蔓缠住了，那东西的牙齿是青色的……”
“……找到了石室，铜盘需要‘钥匙’才能转动，他们说钥匙在‘回响’的中心……”
陈野快速往后翻，中间有几页被撕掉了，最后一页的字迹很潦草，像是在极度恐慌中写的：
“它们在模仿我们的样子，小苏的眼睛里有螺旋，老周的摄像机拍到了未来……别相信水里的影子，它们想出来……”
最后几个字被墨水晕开了，像是滴了血。陈野猛地合上本子，后背一阵发凉——日志里提到的“小苏”“老周”，和他们队伍里的苏芮、周棠同名，难道只是巧合？还是说……
“哗啦——”
身后突然传来水声，陈野猛地回头，手电光扫过水面——刚才还平静的水面翻起了浪，无数透明的影子从水底浮了上来，是人形的，却长着鱼鳍和尾巴，正对着他缓缓张开嘴，嘴里没有牙齿，只有密密麻麻的根须，和岩壁上的一模一样。
他下意识地摸向地质锤，却发现手背上不知何时又出现了膜片，这次的字更清楚：“躲进根须里”。
陈野没多想，转身扑向旁边的岩壁，那些银色根须像有生命似的主动缠过来，把他裹成一个茧。他从根须的缝隙里往外看，只见那些人形影子爬上岸，动作僵硬，像提线木偶，它们的眼睛是空洞的，里面却映出他刚才在石台前的样子，连抬手的动作都分毫不差。
“模仿……”陈野想起日志里的话，心脏狂跳。这些东西在模仿他！
影子们在石台前转了一圈，其中一个拿起了那个牛皮本子，翻了几页，突然抬起头，空洞的眼睛直直看向根须的方向。陈野屏住呼吸，根须裹得更紧了，带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刚才的震动声就在耳边，和他的心跳慢慢同步，影子似乎没发现他，又转身走向水面，一个个沉了下去，水面很快恢复了平静，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根须缓缓松开，陈野瘫坐在地上，后背全是冷汗。他捡起掉在地上的日志本，发现最后一页晕开的墨水里，隐约显出个图案，和苏芮画的那个圆圈套三角形一模一样。
“钥匙在回响的中心……”他想起日志里的话，又想起苏芮本子上“回响开始的地方”，难道那个发光的石头就是钥匙？可石头还在他们刚才跑出来的洞穴里，被什么东西从里面往外撞。
“陈野！你到底怎么样了？”李响的声音带着焦虑，上面传来石块滚动的声音，似乎有人想下来。
“别下来！”陈野赶紧喊，“这里不安全，我马上上去！”他把日志本塞进背包，又看了眼铜盘，突然注意到盘面上的星图，和他昨晚在山顶看到的北斗七星几乎一样，只是少了一颗星——最末端那颗偏位的星。
他突然明白苏芮画的符号是什么意思了：圆圈是石室，三角形是通道，顶点指向的，就是那颗失踪的星的位置。
水面又开始冒泡，这次冒出来的不是影子，是刚才那种透明的花瓣，一片接一片，在水面组成一条路，通向石室的另一端——那里有个更小的洞口，被根须遮住了，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陈野深吸一口气，踩着花瓣铺成的路走过去。花瓣踩上去软绵绵的，却不会破，根须自动往两边分开，露出洞口。洞口里黑漆漆的，却有风吹出来，带着股更浓郁的甜香，还有种奇怪的声音，像有人在唱歌，调子很古老，听不懂歌词，却让人心里发沉。
他回头看了眼来路，水面上的影子又开始晃动，这次的影子更多了，隐约能看出有五个，和他们小队的人数一样。他不再犹豫，钻进了小洞口。
里面是条更窄的通道，只能容一人侧身通过，岩壁上没有根须，却布满了细小的孔洞，每个孔洞里都嵌着颗珠子，暗红色的，像凝固的血，在黑暗里微微发亮。陈野用手电照过去，珠子里似乎有东西在动，仔细看，是细小的血管，正随着外面的震动声搏动。
通道尽头有光，越来越亮，甜香里混进了另一种气味，像烧木头的烟味。他加快脚步，挤过最后一段狭窄的石壁，突然眼前一亮——
外面是个巨大的地下溶洞，比他们之前待的洞穴大上百倍，洞顶挂着钟乳石，却不是常见的灰白色，而是五颜六色的，红的像珊瑚，蓝的像海水，绿的像翡翠，在不知来源的光照下，折射出斑斓的光，把溶洞照得像仙境。
溶洞中央有片湖泊，湖水是深蓝色的，平静得像镜子，湖面上漂浮着巨大的荷叶，叶子大得能站人，叶梗上开着淡紫色的花，花瓣层层叠叠，像牡丹，却散发着烟味。
而湖的对岸，立着一片森林，树木的树干是银白色的，树枝上没有叶子，却挂满了发光的果实，像一串串小灯笼，果实里隐约能看见人影，蜷缩着，一动不动。
“这……”陈野看得呆住了，他研究地质十几年，从没见过这样的溶洞，这里的一切都违背了自然规律，钟乳石的形成需要上万年，而这些彩色的石头看起来崭新得像刚长出来的，那些发光的果实，更是闻所未闻。
湖面上突然荡起涟漪，荷叶开始缓缓转动，露出底下的根茎——不是植物的根，而是金属的，银白色的，像无数条蛇缠在一起，扎根在湖底，根茎上刻着和铜盘上一样的星图。
陈野突然听见身后有动静，猛地回头，只见张默、李响、周棠、苏芮都挤在通道口，一个个目瞪口呆，周棠的摄像机都忘了关，镜头对着溶洞，屏幕上的画面美得像特效。
“你怎么不叫我们？”李响拍了他一把，语气里带着后怕，“刚才上面的影子快爬出来了，我们只能跟着下来。”
苏芮突然指着湖对岸的森林，声音发飘：“你们看那些树……”
众人看过去，只见银白色的树干上，树皮正在剥落，露出里面的东西——不是木头，是某种透明的晶体，晶体里包裹着人，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有现代的冲锋衣，也有几十年前的蓝布褂子，甚至还有古代的长袍，他们的姿势都很僵硬，眼睛睁着，瞳孔里有个小小的螺旋，和他们倒影里的一模一样。
“他们是……之前来的人？”周棠的声音带着哭腔，镜头对准一个穿冲锋衣的年轻人，“他的背包……和我的一样。”
张默突然蹲下身，捂住了嘴，脸色惨白。陈野走过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湖岸边的荷叶上，躺着个铁皮标本箱，和张默的一模一样，箱子摔开了，里面的标本撒了一地，其中一块岩石上，刻着个小小的“张”字。
“那是……”张默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爸的箱子，他十年前在这里失踪了。”
苏芮突然“啊”了一声，指着自己的本子。不知何时，本子上又多了幅画，画的是这片溶洞，湖中央画着个漩涡，漩涡里有个发光的石头，正是他们之前看到的那块，石头旁边写着：“钥匙在这里”。
“回响的中心……”陈野想起日志里的话，又看了眼湖中央，那里的水面确实在缓缓旋转，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漩涡中心泛着蓝幽幽的光，像有什么东西在底下发光。
李响突然握紧了砍刀，铜环的声音在空旷的溶洞里格外清晰：“你们听，歌声停了。”
刚才若有若无的歌声确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的声音，从湖底传来，闷闷的，像无数人在同时呼吸，溶洞顶部的钟乳石开始往下滴水，水珠落在湖面上，激起一圈圈涟漪，涟漪扩散开，撞上荷叶，荷叶突然开始收缩，露出底下的金属根茎，根茎上的星图亮起红光，和岩壁上的珠子呼应。
“它们发现我们了。”陈野低声说，他注意到湖对岸的晶体树开始晃动，里面的人影似乎在转动，眼睛里的螺旋越来越亮。
周棠的摄像机突然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屏幕上的画面开始扭曲，闪过无数碎片化的场景——石碑、裂缝、发光的石头、根须组成的网……最后定格在一个画面：五个人影站在湖边，被无数根须缠绕着，慢慢变成晶体，眼睛里的螺旋和树里的人影一模一样。
“我们得找到钥匙。”陈野看向湖中央的漩涡，“不管那是什么，必须拿到它。”
苏芮突然指着周棠的摄像机屏幕，画面上的碎片消失了，出现了一行字，是用那些古老的刻痕组成的，这次他们都看懂了：“第七个，该你了”。
陈野心里一沉，日志里说他是第七个找到石室的人，现在这句话又出现了，难道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他们只是某个巨大计划里的棋子？
湖面上的荷叶突然全部转向他们，叶梗上的紫色花朵同时张开，露出里面的花蕊——不是花粉，是细小的牙齿，密密麻麻的，正随着呼吸声开合。
“跑！”李响大吼一声，拽起苏芮就往旁边的岩壁跑，那里有片阴影，看起来像个藏身的地方。
陈野拉着周棠跟上，张默抱起他父亲的标本箱，踉跄着跟在后面。湖对岸的晶体树开始摇晃得更厉害了，里面的人影伸出手，指甲变得又尖又长，穿透了晶体，正往这边爬来，动作僵硬，却异常迅速。
周棠一边跑一边回头拍，镜头里能看见那些人影的脸，和他们五个人一模一样，只是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旋转的螺旋。
“这边！”李响指着岩壁上的一道裂缝，足够一人钻进去，“我先探路！”
他刚要钻进去，裂缝里突然伸出无数根须，银白色的，像毒蛇一样缠向他的胳膊。李响反应快，挥刀砍断根须，根须断口处流出暗红色的液体，落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响声，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里面不能去！”陈野大喊，他注意到裂缝深处有红光闪烁，和晶体树里的光一样。
荷叶上的花朵突然全部合拢，然后猛地炸开，无数细小的种子像箭一样射过来，落在地上，瞬间生根发芽，长成密密麻麻的根须，挡住了他们所有退路。湖面上的漩涡转得更快了，蓝幽幽的光越来越亮，里面的东西似乎要出来了。
陈野突然想起手背上的膜片，想起那句“别相信水里的影子”。他看向湖面，他们五个人的影子正映在水里，影子的背后，拖着长长的尾巴，正缓缓离开水面，往岸上爬来。
“它们从水里出来了！”周棠的声音带着绝望，镜头对着水面，影子已经爬到了岸边，和晶体树里爬来的人影汇合，形成一个包围圈，慢慢向他们靠近。
张默突然从标本箱里翻出个东西，是个小小的金属哨子，他把哨子塞进嘴里，用力吹响。哨音很尖锐，在溶洞里回荡，那些靠近的人影突然停住了，动作变得迟缓，眼睛里的螺旋转速慢了下来。
“我爸的哨子，他说能驱邪。”张默一边吹哨一边说，脸憋得通红。
陈野抓住这个机会，看向湖中央的漩涡：“我去拿钥匙，你们掩护我！”
“不行！”苏芮拉住他，“水里太危险了！”
“没时间了。”陈野甩开她的手，脱下外套，“哨音撑不了多久。”他看向李响，“刀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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