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时,海雾还没散,带着咸湿的气息漫进窗棂。林小满是被厨房的动静吵醒的,睁开眼,看见窗帘缝隙里漏进的光,在地板上投出细长的形状。
她趿着拖鞋走出去,江熠正蹲在灶台前煎蛋,晨光落在他微驼的背上,把轮廓描得很软。“醒了?”他回头时,眼里带着刚睡醒的惺忪,“张爷爷说今天有早市,吃完早饭带你去赶海。”
餐桌摆着两碗海鲜粥,贝肉和虾仁浮在米香里,旁边是煎得金黄的蛋,边缘微微焦脆。林小满坐下时,指尖碰到碗壁,温温的,刚好不烫嘴。“还记得你高中总不吃早饭。”她舀了一勺粥,“每次都被我从抽屉里搜出饼干。”
江熠挠挠头,往她碗里夹了个蛋:“那时候总熬夜练球,早上起不来。”他顿了顿,声音轻下来,“后来转学,最不习惯的就是没人在早读课敲我桌子,提醒我擦嘴角的饼干渣。”
早市在渔港旁边,石板路被海水浸得发亮。穿蓝布衫的阿婆蹲在竹筐前卖海带,筐边堆着刚挖的蛤蜊,吐着细细的沙。江熠牵着她的手挤过人群,不时停下来跟相熟的人打招呼。“这是小满。”他介绍时,语气里带着藏不住的雀跃,像个炫耀新玩具的孩子。
有个卖海菜的阿婆拉住林小满,往她手里塞了把嫩紫菜:“小熠这孩子,年年都问你回不回来。前阵子修渔船的老王说看见个姑娘像你,他愣是在码头等了三天。”
林小满的手指攥紧了江熠的手,掌心沁出薄汗。他却只是笑着把紫菜放进网兜:“阿婆别乱说,我那是刚好在等补给。”
赶海的地方在防波堤外侧,退潮后的滩涂软乎乎的,踩上去会陷下浅浅的坑。江熠教她辨认花蛤的呼吸孔,说看见小水洼里冒泡泡,往下挖准有收获。林小满刚蹲下身,就被一只小螃蟹夹了下指尖,吓得往后缩,他伸手把螃蟹捏起来,放进她手里的小桶:“你看它钳子这么小,跟某人当年抢我作业本时一模一样。”
她想起高二那次,他借她的数学笔记抄,却在上面画了只吐舌头的小狗。她气呼呼地抢回来,铅笔尖在他手背上戳出个红印。那时的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笑着的脸上,像现在滩涂上升起的太阳,暖得让人睁不开眼。
中午的阳光晒得人发懒,他们坐在礁石上吃阿婆给的海苔饼。江熠突然指着远处的渔船:“那艘是我现在修的船,以前总觉得得离开渔港才叫有出息,后来才发现,最想待的地方还是这儿。”他转头看她,“你呢?城里的画展……”
“画展可以延期。”林小满打断他,把一块饼塞进他嘴里,“或者,我把画架搬来海边,画渔船,画滩涂,画某个总在厨房沾上面粉的笨蛋。”
江熠的眼睛亮起来,像落了星光。他突然站起来,往海里跑了几步,对着翻涌的浪
海风卷着他的告白撞在礁石上,碎成一片咸涩的温柔。林小满望着他被浪花打湿的裤脚,突然想起高二那年运动会,他冲过百米终点线时也是这样,红着脸喘着气,对着看台上的她比划口型,当时没看懂,现在却突然全明白了。
“听见了吗?”他跑回来,额前的碎发滴着水,眼里的光比正午的太阳还烈。
林小满没说话,只是伸手帮他把贴在脸颊的头发捋开。指尖触到他发烫的皮肤,像触到十七岁那个篮球场上的午后——他把外套披在她肩上,自己穿着湿透的球衣,汗珠砸在水泥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子。
下午去训练营时,孩子们正在拍篮球。水泥场被晒得滚烫,橘红色的球在地上弹起又落下,发出咚咚的声响。穿背心的小男孩们看见江熠,一窝蜂围上来,却在瞥见林小满时突然安静,你推我搡地挤眉弄眼。
“这就是小满姐姐?”梳羊角辫的小姑娘仰着头,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橘子糖,“教练说你画的小馒头比食堂的包子还可爱!”
林小满的脸一下子红了。江熠笑着揉乱小姑娘的头发:“去去,练运球去,待会儿谁投不进十个球,罚跑操场。”孩子们作鸟兽散,他却被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拽住衣角:“教练,你上次说,小满姐姐是你藏在饼干盒里的秘密?”
江熠的耳尖微微发烫,拉着林小满往场边的树荫走。器材室的墙上挂着张褪色的奖状,是他当年代表学校夺冠的证书,旁边贴着张照片,少年穿着红色球衣,笑得露出小虎牙。“这是我找人翻出来的。”他指着照片,“当年想送给你,没敢。”
林小满凑近看,照片边角有些卷曲,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给小满,下次一定赢给你看。”字迹被水洇过,有些模糊,却能看出写时的用力。
傍晚收队时,孩子们非要拉着林小满去看他们的“秘密基地”。那是片被礁石围起来的小海湾,退潮后露出光滑的鹅卵石,石缝里藏着小海螺。“我们捡了好多贝壳,教练说要串成项链送给你。”小男孩献宝似的捧出个玻璃罐,里面的贝壳在夕阳下泛着珠光。
江熠坐在礁石上看着他们,林小满走过去挨着他坐下。海浪轻轻舔着脚边的石子,远处的渔船升起了炊烟。“你知道吗?”她突然开口,“我大学选了美术专业,画的第一幅画,就是你在篮球场上的样子。”
他转过头,眼里落满了晚霞的颜色。“那幅画还在吗?”
“在画室的保险柜里。”她笑了,“画里的你,球鞋上沾着草屑,投篮的姿势歪歪扭扭,跟你唱歌一样跑调。”
他低低地笑起来,笑声混着海浪声,像枚投入心湖的石子。“那明天去城里,把它取回来吧。”他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无名指上的戒指,“挂在咱们小屋的墙上,跟那张小馒头的画做邻居。”
暮色漫上来时,孩子们已经跑回了家。江熠背着林小满往回走,沙滩在脚下发出沙沙的声响。她趴在他背上,闻着他发间的海风气息,突然想起高中时他也是这样,在晚自习后的小巷里,背着崴了脚的她,一步一步慢慢走。那时的月光和现在一样,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要一直延伸到时光的尽头。
“江熠,”她在他耳边轻轻说,“十七岁没说出口的那句我也是,现在告诉你,算不算晚?”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然后稳稳地继续往前走。海浪声里,她听见他的声音带着点哽咽:“不晚,小满,什么时候都不晚。”
远处的灯塔亮了起来,昏黄的光在海面上铺开一条金色的路。林小满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像被装进了一个温暖的壳里,壳外是海风,是星光,是漫长时光里从未褪色的等待,壳里是他的体温,是往后余生,每一天都崭新的清晨。
清晨的雾是淡青色的,像一层薄纱蒙在渔港的屋顶上。林小满是被窗台上的鸟鸣吵醒的,睁开眼时,江熠已经不在身边,被子上留着他睡过的浅窝,混着皂角和阳光的味道。
她披了件他的旧外套起身,走到窗边。楼下的院子里,江熠正蹲在香樟苗旁边,手里捏着把小铲子,小心翼翼地给根部培土。苗儿比上次见时又高了些,新抽的嫩芽在雾里泛着嫩红,像他高中时总被晒得发红的耳尖。
“醒了?”他抬头时,额角沾着点泥土,“刚去张爷爷家借了点肥料,他说这苗儿得多晒太阳,不然长不高。”
林小满趴在窗沿上笑:“跟你一样,以前总在体育课偷懒躲树荫,被老师罚跑圈。”
他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晨光刚好漫过他的肩膀:“那时候是想多看你几眼——你总在树荫下画速写,头发被风吹起来的样子,比画里好看。”
早餐是海菜包子,张爷爷家的阿婆送来的,说面发得软,适合姑娘家吃。林小满咬了一口,鲜美的汤汁漫在舌尖,突然想起什么:“昨天说好去城里取画的,别忘了。”
江熠正往她碗里倒醋,闻言动作顿了顿:“不急,今天先带你去个地方。”
他说的地方在渔港尽头,是间废弃的旧仓库。铁门锈得厉害,推开时发出“吱呀”的长响,惊飞了檐下的几只麻雀。仓库里空荡荡的,只有墙角堆着些破旧的渔网,阳光从屋顶的破洞漏下来,在地上投出细碎的光斑。
“这是……”林小满刚开口,就被江熠拉到仓库的后墙前。
墙上画着一大片海,浪花卷着白色的泡沫,远处的帆影被涂成淡淡的蓝。最显眼的是沙滩上的两个小人,手牵着手,旁边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江熠和小满的海”。字迹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模糊,却能看出颜料层层叠叠的痕迹,像是画了很多次。
“高三那年暑假,我偷偷回来过一次。”江熠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那时候没钱租画室,就每天躲在这里画,想着等你回来,把墙涂满你的样子。”
林小满的指尖抚过墙上的小人,颜料已经干透,摸起来有些粗糙。她突然想起高二的美术课,她把画了他侧脸的素描藏在课本里,被他发现时,他抢过去夹在自己的笔记本里,说“替你保管”。后来那本笔记本随着他转学消失了,她以为再也见不到,却没想在这里,遇见了更笨拙的收藏。
“画得不好。”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那时候没学过画画,颜色总调不对,浪的弧度也画不好……”
“很好看。”林小满打断他,眼眶有点热,“比我画室里所有的画都好看。”
从仓库出来时,雾已经散了。江熠牵着她的手往回走,路过一家杂货店,他突然停下来:“等我一下。”
几分钟后,他拿着两个玻璃瓶出来,里面装着透明的液体。“老板娘说这是本地的蜂蜜,你以前总说嗓子干。”他拧开盖子递过来,“尝尝?”
林小满抿了一口,清甜的滋味漫开,带着阳光的暖意。她想起高中时,他总在她画画熬夜后,偷偷在她桌洞里塞一颗润喉糖,草莓味的,说是“阿姨给的”。后来才知道,他是用省下的零花钱买的,一买就是一大盒,怕她不够吃。
下午去城里的路上,车窗外的风景渐渐变了样。渔港的腥味被柏油路的气息取代,矮房变成了高楼,江熠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有点紧张。”
林小满笑着看他:“去见我的画,又不是见家长,紧张什么?”
“怕画里的我太丑。”他侧过头,眼里的认真让她心头一软。
画室在老城区的一栋旧楼里,推开门,阳光透过天窗洒在地板上,画架上摆着一幅未完成的海景,颜料还新鲜着。江熠站在门口,有些局促地打量着四周,墙上挂满了画,大多是渔港的风景,还有几幅素描,画的是同一个少年——在篮球场上跳跃的,在晚自习时打瞌睡的,在海边捡贝壳的。
“这是……”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都是你。”林小满走到最里面的保险柜前,打开,取出一个画框,“这是第一幅。”
画里的少年穿着红色球衣,正抬手投篮,背景是模糊的看台,角落里有个小小的身影,举着画板。颜料已经有些褪色,却能看出笔触里的小心翼翼。
“那天你夺冠,我躲在人群后面画的。”林小满轻声说,“画完后想送给你,却听说你要转学,就一直藏到现在。”
江熠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画框的边缘,像是怕碰碎了什么珍贵的东西。“我转学后,总梦到这个场景。”他的声音很低,“梦到你举着画板,阳光落在你头发上,像镀了层金。”
他们在画室待了很久,直到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江熠帮她把画小心地包好,放进后备箱时,突然说:“小满,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什么事?”
“我想把那间旧仓库改成画室。”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你可以在这里画画,我修完船就来陪你,孩子们也可以来当模特……”
林小满笑着打断他:“听起来像个不错的计划。”
回去的路上,车开得很慢。江熠打开车窗,海风的气息涌进来,混着车里的蜂蜜香。林小满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突然觉得,原来等待并不可怕,只要最后等来的是对的人,那些被拉长的时光,都会变成往后余生里,最甜的糖。
回到小屋时,暮色刚好漫过院子。江熠把画挂在客厅的墙上,和那张泛黄的小馒头素描并排。林小满看着两幅画,一个青涩稚嫩,一个笨拙真诚,突然笑出声。
“笑什么?”江熠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
“笑我们都把对方藏了这么久。”她转过身,踮起脚尖吻了吻他的嘴角,“以后不许再藏了。”
他低头回应她的吻,带着海风的咸涩和蜂蜜的清甜。远处的海浪拍打着礁石,节奏温柔,香樟苗的叶子在风里沙沙响,像是在为他们唱一首漫长的歌。
晚饭时,张爷爷和阿婆突然来了,手里提着个保温桶。“听说小熠把画画的姑娘带回来了,”阿婆笑着把桶递给林小满,“煮了点海鲜粥,给你们补补。”
张爷爷看着墙上的画,捋着胡子笑:“早就说这小子藏不住事,高中时就总在海边画个不停,问他画啥,脸红得跟虾子似的。”
林小满的脸一下子红了,江熠挠着头,把海蛎子往阿婆碗里夹:“阿婆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饭后,张爷爷他们回去了,院子里又恢复了安静。江熠搬了张躺椅出来,林小满挨着他坐下,手里捧着杯蜂蜜水。夜空很干净,星星一颗一颗亮起来,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
“你知道吗,”江熠突然开口,“我妈走之前,总念叨着要见见你。她说,能让我半夜爬起来画画的姑娘,一定是个好姑娘。”
林小满的手指紧了紧,温热的液体在眼眶里打转。她想起他高中时总往医院跑,却从来不说累,每次回来,都笑着说“妈妈好多了”。原来那些笑容背后,藏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辛苦。
“她要是见到你,肯定很喜欢。”她轻声说。
江熠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很暖:“她会的。”
海浪又涨潮了,这次带着白色的泡沫,漫到院子的石阶下。林小满靠在江熠的肩上,听着他平稳的心跳,混着海浪声,像一首温柔的催眠曲。
“明天教我画画吧。”他突然说。
“教你画什么?”
“画我们的小屋,画香樟苗,画所有和你有关的东西。”他转过头,眼里的星星比夜空还亮,“我想把往后的每一天,都画下来,贴满那间仓库的墙。”
林小满笑着点头,眼角的泪落下来,却带着甜味。她知道,那些停留在十七岁的遗憾,终于在这个海风温柔的夜晚,变成了最圆满的答案。香樟苗会慢慢长高,海蛎煎的香气会弥漫每个清晨,而他们的故事,会像这永不褪色的海浪,在时光里,一遍又一遍,轻轻诉说。
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下来,在地上织成一张网,把两个依偎的身影,温柔地裹了进去。
第二天清晨,林小满是被一阵轻快的鸟鸣声叫醒的。她睁开眼,看见窗帘被拉开了一角,淡金色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里面浮动着细小的尘埃。
江熠已经起床了,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声响。她披了件外套走出去,只见江熠正站在灶台前,系着那条有些褪色的蓝格子围裙,专注地煎着什么。平底锅上腾起袅袅的热气,带着浓郁的蛋香和葱花的味道。
“醒啦?”江熠回过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我煎了葱花蛋,再热两杯牛奶,咱们吃完就去仓库那边看看。”
林小满走到他身边,看着平底锅里金黄的蛋饼,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看起来好香啊。”
“快好了。”江熠熟练地用铲子把蛋饼翻了个面,“等会儿吃完早饭,我去把仓库里的那些旧渔网清理一下,腾出点地方来,以后你就可以在那里安心画画了。”
“我跟你一起去清理吧。”林小满说。
“不用,你去准备你的画具就好。”江熠把煎好的蛋饼盛到盘子里,“那些渔网有点脏,别弄脏了你的衣服。”
吃过早饭,江熠拿着工具去了旧仓库。林小满回到房间,打开画具箱,开始整理画笔和颜料。她看着那些崭新的画笔,心里暖暖的。昨天她只是随口提了一句画笔有点旧了,没想到江熠就记在了心上,今天一早就去镇上的文具店买了新的回来。
整理完画具,林小满抱着画箱来到旧仓库。远远地,她就看见江熠正在仓库门口忙碌着。他把那些旧渔网一一搬到院子里,用水管冲洗干净,然后晾在绳子上。阳光照在湿漉漉的渔网上,反射出亮晶晶的光,像是撒了一层碎钻。
“我来啦。”林小满走到他身边。
“挺快的嘛。”江熠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你看,我把这些渔网洗干净了,以后可以挂在仓库的墙上当装饰,说不定还能给你带来点灵感呢。”
林小满抬头看了看那些晾在绳子上的渔网,它们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确实有种独特的美感。“嗯,挺好看的。”她笑着说。
两人一起走进仓库。江熠已经把里面打扫得干干净净,地上的灰尘被扫到了角落,那些破旧的木板也被堆到了一边。墙上的那幅“江熠和小满的海”依旧清晰,只是江熠在旁边用新的木板做了一个边框,让它看起来更像一幅正式的画作。
“我把画架也搬过来了。”江熠指着角落里的画架,“你看看放在哪里合适。”
林小满环顾了一下仓库,最后指着靠近窗户的位置说:“就放那里吧,那里光线好。”
江熠把画架搬到窗户边,又找来一块干净的布擦了擦。林小满打开画具箱,拿出颜料和画笔,开始准备画画。她想画一幅渔港的日出,于是先在画板上勾勒出大致的轮廓。
江熠在旁边看着她画画,没有说话,只是偶尔会帮她递一下颜料或者画笔。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林小满的侧脸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江熠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
画了一会儿,林小满感觉有点累了,她放下画笔,伸了个懒腰。“歇会儿吧。”江熠递过来一杯水,“我去镇上的小卖部买点吃的回来。”
“好啊。”林小满接过水杯,“顺便帮我带包纸巾回来,谢谢。”
江熠笑着点点头,转身离开了仓库。林小满坐在画架前,看着自己画了一半的画,心里充满了期待。她想象着这幅画完成后的样子,想象着以后每天都能在这里画画,身边还有江熠的陪伴,嘴角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没过多久,江熠就提着一个塑料袋回来了。他把塑料袋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有面包、饼干、巧克力,还有林小满要的纸巾。
“快吃点东西吧。”江熠把一块巧克力递给林小满,“补充点能量,下午继续画。”
林小满接过巧克力,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甜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谢谢你。”她说。
“跟我还客气什么。”江熠拿起一块面包咬了一口,“对了,我刚才在镇上看到有卖海贝壳的,挺漂亮的,我买了一些回来,想着可以放在你的画桌上当装饰。”
说着,江熠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袋子,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海贝壳,有的是白色的,有的是粉色的,还有的带着彩色的花纹。
林小满拿起一个白色的贝壳,放在手心里仔细端详着,贝壳的表面很光滑,摸起来凉凉的。“真好看。”她由衷地说。
下午,林小满继续画画,江熠则在仓库里做一些简单的修缮工作。他把松动的木板钉紧,把漏雨的地方用塑料布盖好。仓库里很安静,只有画笔划过画板的沙沙声和锤子敲击木板的笃笃声,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和谐。
不知不觉,太阳就快落山了。林小满的渔港日出图也画得差不多了。她看着画中的景象:金色的太阳从海平面上升起,把海水染成了一片橙红,远处的渔船在海面上缓缓行驶,岸边的渔民们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画得真好看。”江熠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身后,看着画赞叹道。
“还行吧。”林小满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什么叫还行啊,简直太棒了。”江熠认真地说,“我觉得比那些美术馆里的画还要好看。”
林小满被他夸得脸红了,她低下头,小声说:“你就别取笑我了。”
“我没有取笑你,我说的是真心话。”江熠看着她的眼睛,“在我心里,你画的每一幅画都是最好看的。”
林小满抬起头,对上江熠真诚的目光,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一样,暖暖的。她知道,江熠说的是真心话。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照进仓库,给里面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金色。林小满看着江熠的侧脸,看着墙上的画,看着那些晾在院子里的渔网,突然觉得,这个旧仓库已经变成了一个充满温暖和爱意的地方。
“我们回去吧,天快黑了。”江熠说。
“嗯。”林小满点点头,开始收拾画具。
江熠帮她把画架和画具箱搬到车上,然后锁好仓库的门。两人一起往小屋走去,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路上,林小满想起江熠说要把往后的每一天都画下来,贴满仓库的墙。她觉得这个主意很好,因为她知道,和江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值得被好好珍藏。
回到小屋,江熠去厨房准备晚饭,林小满则坐在客厅里,看着墙上并排挂着的那两幅画:一幅是她画的少年投篮图,一幅是江熠画的小馒头素描。她仿佛看到了十七岁的自己和江熠,看到了那些青涩而美好的时光。
海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淡淡的海水味。林小满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她知道,属于她和江熠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在这个充满海风和爱意的小屋里,在那个承载着他们回忆和梦想的旧仓库里,他们会一起度过一个又一个温暖而美好的日子。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漫进仓库时,林小满正跪在画布前调颜料。钴蓝和钛白在调色盘里晕开,像极了窗外的海——江熠说今早潮退得厉害,裸露出的滩涂泛着青灰色,他去捡贝壳了,说要给她的画当参照物。
画布上已经勾勒出仓库的轮廓:生锈的铁门半掩着,晾在绳上的渔网垂着水珠,最显眼的是墙角那丛野菊,是她昨天发现的,黄灿灿地开在破陶罐里。江熠说这花是去年台风刮来的种子,没人管却长得泼辣,像他高中时总在墙根发现的蒲公英,风一吹就漫天飞。
“看我带了什么。”江熠的声音撞开铁门的吱呀声,他怀里抱着个竹篮,里面堆着些巴掌大的贝壳,边缘泛着珍珠母的光泽。“张爷爷说这种贝壳晒透了会发光,串起来能当画框的装饰。”
他蹲在她身边,把贝壳倒在帆布上。阳光从屋顶的破洞漏下来,刚好落在他手背上,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像高中时他给她讲题,笔尖划过练习册,手腕的弧度总让她走神。“你看这个,”他捏起枚月牙形的贝壳,“像不像你画里的浪?”
林小满抬头时,他的睫毛上沾着点沙粒,被阳光照得透亮。她突然想起高二写生课,她对着操场画速写,他抱着篮球凑过来,影子投在画纸上,把半个篮球场都挡住了。“画我呗。”他当时笑得露出小虎牙,“保证一动不动。”
仓库的墙角渐渐堆起了贝壳串成的风铃。江熠修船回来就坐在帆布上穿线,指尖被贝壳的棱角磨得发红,却不肯停下来。“再做三个就能挂满窗户了。”他数着手里的线轴,“风一吹,你画画时就有伴奏了。”
林小满嘴上嫌他吵,却在调色时故意放慢速度。她喜欢听贝壳碰撞的叮咚声,混着他哼跑调的情歌,像那年晚自习的雨,他撑着伞送她回家,伞骨敲出的节奏,和现在的风铃声惊人地相似。
傍晚收工时,孩子们突然涌进仓库。穿红色背心的小胖举着幅画,纸上用蜡笔画了两个小人,手牵着手站在海边。“送给小满姐姐!”他把画往她手里塞,“教练说这是我们的秘密基地,以后要画满墙!”
江熠笑着揉乱小胖的头发:“没规矩,叫林老师。”
“不要,”小胖撅着嘴,“教练昨天还说,小满姐姐是他的小馒头,我们要叫嫂子!”
仓库里爆发出一阵哄笑,林小满的脸烫得像被夕阳烤过。江熠的耳根也红了,却伸手把那幅蜡笔画接过来,认真地贴在“江熠和小满的海”旁边。“贴这里,”他说,“以后孩子们的画都往这儿贴。”
等孩子们跑远,暮色已经漫过仓库的门槛。江熠突然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搁在她发顶。“还记得高三那年的艺术节吗?”他的声音带着海风的潮湿,“你画的星空得了奖,我想去给你献花,却在后台看见别的男生给你送了向日葵。”
林小满转过身,指尖抚过他后颈的疤痕。那年的向日葵是班长送的,她转手就插在了教室的窗台上,却在毕业收拾东西时,发现花盆底下压着张纸条,是江熠的字迹:“你的星空里,能不能有一颗我的星星?”
“你看。”她拉着他走到画架前,掀开盖布——画布上,仓库的夜空缀满了星星,最亮的那颗旁边,画着枚小小的贝壳,贝壳里藏着个“熠”字。
江熠的呼吸顿了顿,伸手去碰那枚贝壳,指尖在画布上轻轻摩挲。“我转学后,”他的声音有点发颤,“每天晚上都看星星,总觉得哪颗是你画的。”
他们锁仓库门时,风铃突然叮当地响起来。回头看,是只海鸟落在窗台上,正歪着头啄贝壳串。江熠从口袋里摸出块饼干,掰碎了撒在地上。“是老陈的鸽子,”他说,“总来仓库偷东西吃。”
往小屋走的路上,潮水已经涨了上来,漫过脚踝的海水凉丝丝的。林小满突然想起什么,停住脚步:“你的吉他呢?”
“在屋里呢。”江熠牵着她的手往回跑,“想听?”
小屋的灯亮起来时,吉他弦的震动混着海浪声。江熠坐在藤椅上,月光从窗棂漏下来,落在他拨动琴弦的手指上。他唱的还是那首跑调的情歌,却在副歌时突然改了词:“香樟苗长高那天,我要娶你回家……”
林小满的眼泪落在手背上,像颗透明的贝壳。她想起今早给香樟苗浇水时,发现根部冒出了新芽,嫩绿的,像极了十七岁那年,他偷偷塞给她的纸条上,画的那颗歪歪扭扭的星星。
夜里躺在床上,江熠的呼吸很轻。林小满借着月光数他睫毛的影子,突然听见他嘟囔:“明天……要给仓库装盏灯……”
她笑着闭上眼睛。窗外的海浪拍打着礁石,仓库的风铃偶尔叮咚一声,像谁在数着时光。她知道,香樟苗会慢慢长高,贝壳风铃会串得更长,而那些藏在颜料和星光里的约定,会像这永不退潮的海,在往后的日子里,一天比一天清澈。
仓库的铁门第三次被风吹得哐当响时,林小满终于放下了画笔。颜料盘里的钴蓝已经干涸,像块凝固的海,她盯着画布上歪歪扭扭的线条,心里的烦躁像潮水般涌上来。
“说了让你把门关好。”她的声音带着颜料般的滞涩。
江熠正蹲在地上钉画框,闻言抬头时,手里的锤子还举着:“风太大,钉不住。”他起身想去关门,木板却从手里滑下来,在地上磕出闷响,“我下午修船回来就弄门栓,保证……”
“不用了。”林小满突然站起来,画具被带得哗啦作响,“这仓库根本不适合画画,漏风漏雨的,你看看这颜料,都干成块了!”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江熠的手僵在半空,眼里的光像被海浪扑灭的星火。他昨天修船时被钉子划伤了手掌,贴了块创可贴,此刻创可贴的边缘渗着点红,在苍白的手背上格外刺眼。
“是我没弄好。”他低下头,声音很轻,“我这就去镇上买新颜料,再找块塑料布把屋顶的破洞盖上……”
“不是颜料的事!”林小满的声音发颤,“是我烦!我烦你总把我当小孩哄,烦你什么都自己扛着!”她想起今早去码头送午饭,看见他跪在船底补裂缝,背脊弯成虾米,船主在旁边大声催促,他却只是赔着笑说“马上好”。
江熠的肩膀颤了颤,转身去墙角翻工具箱:“那你想怎么样?我改。”
“改?”林小满看着他手里的扳手,突然觉得很累,“你改得了什么?改得了你高中时为了省钱啃馒头吗?改得了你为了抢医药费跟人打架吗?还是改得了你把所有苦都藏起来,只给我看笑脸?”
他猛地转过身,眼里蓄着红血丝:“我不藏起来,让你跟着我操心吗?我妈走的时候攥着我的手说,千万别让喜欢的姑娘受委屈,我记了十年!”
仓库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风从破洞灌进来,呜咽着像谁在哭。林小满看着他紧攥的拳头,指节泛白,创可贴被挣开了一角,露出底下发红的伤口。那是他昨天为了给她捡贝壳,被礁石划破的。
“我不是那个需要你保护的小姑娘了。”她的声音软下来,带着哭腔,“江熠,我想跟你一起扛。”
江熠的喉结动了动,突然走过来,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他的肩膀在抖,呼吸烫得像海边的沙:“对不起……我只是怕……怕你觉得这里太苦,会走。”
林小满的脸贴在他胸口,能听见他擂鼓般的心跳。她想起高三那年,他转学的前一天,在教室后墙的黑板报上写满了公式,最后却在角落画了个小小的笑脸,旁边写着“等我”。她当时以为是玩笑,现在才知道,那两个字里藏着多少惶恐。
“不走。”她伸手搂住他的腰,“就算仓库漏雨,就算吃海蛎煎吃到腻,我也不走。”
风铃声突然响起来,是孩子们偷偷挂在门框上的贝壳串。林小满抬头时,看见夕阳正从屋顶的破洞漏下来,在江熠的发间镀上一层金。他手背上的伤口还在渗血,她轻轻牵起他的手,用舌尖舔了舔那点红。
“疼吗?”她问。
他摇摇头,把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这里不疼了。”
后来他们一起把塑料布钉在屋顶,江熠举着锤子,林小满扶着布角。暮色漫进来时,仓库里亮起点点光斑,是她撒在地上的金粉颜料,被夕阳照得像星星。
“明天去买桶乳胶漆吧。”林小满说,“把墙刷成白色,再画片大的星空。”
江熠笑着点头,伸手擦掉她脸上的灰尘:“再画个打篮球的笨蛋,旁边站个举画板的姑娘。”
风从门缝钻进来,吹动贝壳串,叮咚声里,林小满突然明白,原来最好的相伴不是互相保护,而是像海浪与礁石,磕磕绊绊,却始终紧紧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