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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燃的星子

停在十七岁的夏天

江熠的脚步声在码头的石板路上敲出急促的响,工装裤口袋里的账单边角卷得更厉害,铅笔字被手心的汗洇出淡淡的晕。船主的喊声还在风里飘:“小熠!这老锚链卡得紧,除了你没人能弄开!”

他跳上渔船时,甲板上的积水溅湿了裤脚,米白色的棉布沾了油污,像突然绽开的墨梅。“哪节卡了?”他扯过工具箱,扳手在手里转得飞快,余光却总往岸边瞟——林小满站在旅馆门口的路灯下,手腕上的贝壳吊坠晃出细碎的光,像枚不肯落山的星子。

“第三节!”船主指着锚链孔,“今早出港时还好好的,回来就卡成这样,怕是锈住了。”

江熠蹲下去,手电筒的光打在链节上,铁锈在积水里泡得发胀,死死咬着船体的铁环。他往缝隙里喷了点机油,扳手卡上去时,指关节因为用力泛出青白。“得拆下来敲,”他头也不抬地说,“半小时。”

船主在一旁抽烟,看着他弓起的脊背,突然叹了句:“你这小子,以前在游艇俱乐部指挥工人时多威风,现在蹲在泥水里修锚链,倒比那时看着实在。”

扳手的动作顿了顿,江熠喉结滚了滚。威风吗?他只记得那时的办公室落地窗擦得锃亮,却照不出半颗星星,不如现在的修船铺,风里都混着颜料的气息。

锚链终于在“哐当”一声里松了,铁锈屑溅在他手背上,和旧伤叠在一起,像幅粗糙的地图。“好了,”他把链条扔进桶里,机油顺着指尖滴进甲板的积水,“明天记得上防锈漆。”

船主递过烟,被他摆摆手推开。“不抽了,”他收拾着工具,脚步比来时更急,“得回去。”

回去?回哪里?船主看着他跑向岸边的背影,突然明白这小子不是回修船铺——那串贝壳的叮当声,早把他的航向指回了路灯下的身影。

林小满数到第五次贝壳吊坠碰到手腕时,看见江熠的身影撞进光里。他手里的工具箱没关紧,支银质画笔的笔尖从缝里探出来,在灯光下闪了闪,像谁没藏好的心事。

“修好了?”她往他身后看,渔船的锚链已经重新沉进海里,船身渐渐驶远,尾灯在夜色里缩成颗小红点。

“嗯,”江熠的呼吸还带着喘,棉布裤膝盖处蹭出块灰印,“老毛病,敲几下就好。”他抬手想碰她的头发,又想起满手机油,慌忙往裤子上蹭,“海蛎煎......还热着吗?”

林小满把油纸包递过去,指尖碰到他的手背,烫得像刚从炉膛里抽出来的铁。“在怀里揣着呢,”她故意逗他,“再晚回来五分钟,就只剩油纸了。”

他果然急了,手忙脚乱地打开纸包,海蛎煎的香气混着他身上的机油味漫开来,竟奇异地让人安心。“还热,还热,”他把最大块的夹出来递到她嘴边,眼里的光比刚才的手电筒还亮,“你先吃。”

林小满咬下去时,鲜美的汁在舌尖炸开,突然想起高三那年冬天,他翻墙出去买烤红薯,揣在怀里跑回来,红薯皮上沾着他的体温,烫得人直哈气,却舍不得松手。

“明天去仓库,要带砂纸吗?”她嚼着海蛎问,指尖在他手背上画圈,把机油印晕成小小的云。

“带了,”江熠立刻接话,生怕漏了什么,“粗的磨墙皮,细的打光,跟你以前画油画布似的。还有白颜料,珍珠白的,老板说加了荧光粉,暗处也能发亮。”

“这么讲究?”她挑眉,看见他耳根又红了,像被海风吹透的朝霞。

“你画的星星,”他说得认真,海蛎煎的碎屑粘在嘴角,“得比真的还亮。”

回到旅馆时,林小满把他按在门口的台阶上,拿了块热毛巾给他擦手。机油嵌在指甲缝里,擦了三遍才淡下去,露出底下浅浅的月牙白。“明天戴手套,”她捏着他的指尖,那里新添了道细小的划痕,是刚才拆锚链时被铁锈划的,“不然怎么握画笔。”

“嗯,”他乖乖应着,眼睛却盯着她的发梢,雨珠在发尾挂着,被走廊的灯照得像串碎钻,“你的画具......我去帮你搬?”

“不用,”林小满把毛巾扔进盆里,“就一个画夹,里面是速写本,还有几支笔。”她顿了顿,看着他眼里的失落,又补了句,“颜料太多,得你帮忙拎箱子。”

江熠的眼睛瞬间亮了,像突然被点燃的航标灯。“我力气大!”他拍着胸脯,工装口袋里的账单硌得慌,那上面写着“欠小满:颜料箱三次,画架两次,还有......”后面的字被他用铅笔涂得黑黑的,像藏着太多说不出口的亏欠。

林小满转身去开房门时,听见身后“啪嗒”一声,回头看见他正把那半盒金粉往窗台上放,铁盒边缘的棱角在灯光下泛着旧痕——是当年仓库里那个,边角被他用砂纸磨得圆滑,像块养了多年的玉。

“放这儿不会潮,”他挠着头解释,“明天带去仓库,撒在北斗七星的斗柄上,跟你以前画的一样。”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他踮脚调整铁盒的角度,棉布裤的后腰处磨出块浅白,像片被月光晒旧的云。这画面太熟悉,熟悉得让人心头发紧——高中时他也是这样,总把她的颜料管一个个摆得笔直,说“这样颜料不会沉淀”,那时的仓库漏风,他的鼻尖总冻得通红,却比谁都怕颜料受委屈。

“进来吧,”林小满推开门,暖黄的灯光漫出来,“海蛎煎真要凉了。”

房间里的窗帘没拉严,月光从缝里挤进来,在地板上拼出块菱形的亮斑,像块被遗忘的画布。江熠坐在椅子上,海蛎煎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轮廓,林小满突然拿起速写本,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像回到了多年前的仓库。

“别画我,”他慌忙用手挡脸,耳根红得快要滴血,“我不好看。”

“谁说的,”笔尖没停,“你修锚链时的样子,比画廊里那些模特好看多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月光落在速写本上,纸上的线条渐渐清晰:他蹲在甲板上,扳手举在半空,侧脸的线条被灯光勾勒得硬朗,却在看向岸边时,眉尾悄悄软了下去,像被春风拂过的柳梢。

“画好了?”他凑过来看,呼吸吹在她耳尖,带着海蛎煎的鲜气。

林小满合上本子,塞进画夹最底层。“没,”她故意逗他,“等你明天戴新手套,再画张完整的。”

窗外的海浪拍打着码头,声音比刚才更轻了,像谁在哼支古老的摇篮曲。江熠突然指着窗外说:“你看,涨潮了。”

海水漫过刚才他们站的石板路,月光在浪尖上碎成无数银片,像林小满刚拌进颜料里的金粉。“以前在仓库,”他声音很轻,像怕被海浪卷走,“你总说涨潮时的海水最像星空,蓝得发暗,却藏着无数会发光的东西。”

她想起那些夜晚,仓库的屋顶漏着风,两人坐在画架上,听着远处的涛声,她往墙上抹深蓝色颜料,他往里面撒金粉,说“这样星星就不会掉下来”。

“明天画仓库的墙,”林小满突然说,“就用这个颜色。”她指着窗外的海水,月光下的蓝深得像块化不开的墨,却在浪尖处泛着细碎的光。

江熠的眼睛亮得惊人,他从口袋里摸出支铅笔,在账单背面飞快地写:“还账:陪小满画完仓库的星空——算一次。”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在海浪声里轻得像声叹息。

后半夜,林小满被窗外的雨声惊醒。雨点敲在玻璃上,发出密集的响,她起身拉窗帘时,看见修船铺的方向还亮着灯。

路灯下,江熠蹲在铺子里的船身旁,手里拿着支细画笔,正往星轨的缝隙里填金粉。雨丝飘进敞开的门,打湿了他的头发,他却浑然不觉,指尖的金粉被风吹起,在灯光里打着旋,像群不肯睡的星子。

速写本突然变得很重,林小满摸出它,坐在窗边,笔尖在纸上飞快地游走。她画他专注的侧脸,画他被雨水打湿的睫毛,画他指尖那点晃悠的金粉,最后在画纸角落添了颗小小的贝壳,像枚沉默的印章。

天快亮时,雨停了。林小满被楼下的响动吵醒,趴在窗台上看,江熠正把修船铺的工具一件件搬到推车上,扳手、钳子、砂纸堆得像座小山,最上面放着那个装金粉的铁盒,还有支新的白颜料,珍珠白的管身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

他抬头时,正好对上她的目光,手忙脚乱地差点碰翻颜料盒。“我......我去仓库打扫,”他隔着晨雾喊,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哑,“先把灰扫干净,你来了就能画。”

林小满笑着点头,看见他推车时,米白色的棉布裤沾了片草叶,是从码头边的坡上蹭来的。那片坡她记得,高中时他总在那里捡贝壳,说涨潮时冲上来的壳最圆,适合串成风铃挂在仓库门口。

收拾画具时,林小满在箱子最底层翻出个铁盒,里面装着半块干硬的钴蓝颜料,边缘被人用小刀削得整整齐齐——是当年仓库里那块,她发脾气说干成了块,第二天发现它被削成了薄片,泡在清水里,旁边压着张纸条:“老师说加水泡三天,就能调开。”

那时的江熠,连颜料要怎么保存都不知道,却跑遍了整个县城的画材店,才问来这个法子。

“在看什么?”江熠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手里拎着两个肉包,蒸汽模糊了他的眼镜片,“王婶说新出的海带馅,你以前爱吃。”

林小满把颜料盒放进画箱,锁扣“咔嗒”一声合上,像把尘封的往事轻轻扣好。“没什么,”她接过肉包,热气烫得指尖发麻,“在想仓库的墙,该从哪颗星星开始画。”

“北斗七星!”他立刻说,眼里的光比包子的热气还亮,“你以前说,找到北斗星,就不会迷路了。”

是啊,不会迷路了。林小满咬着肉包,看着他镜片后的眼睛,那里映着她的影子,像颗终于找到轨道的星子。

去仓库的路上,江熠推着工具车,林小满跟在旁边,画箱的拉杆被他抢着握在手里,说“金属的硌手”。晨光穿过巷口的老榕树,光斑落在他们交叠的影子上,像幅流动的画。

“你看,”江熠突然停住,指着墙根的野草,“这里长了丛星星草,跟你当年在仓库墙角种的一样。”

细碎的蓝紫色小花挤在砖缝里,花瓣上还沾着晨露,像被谁撒落的星子。林小满蹲下去,指尖刚碰到花瓣,就听见身后“哐当”一声——工具车翻了,砂纸、扳手滚了一地,江熠正手忙脚乱地去扶那个装旧物的木箱,里面的画废的草图散出来,被风吹得满地都是。

“小心点!”她跑过去帮忙捡,指尖触到张泛黄的纸,上面是幅未完成的星空,钴蓝的底色上,星轨只画了一半,像条断了的河。画的角落有行小字:“给小满的生日礼物,画不完了......”

是她十八岁生日那天,江熠原本要给她个惊喜,却被师傅喊去修机器,等他拿着颜料跑回仓库时,她已经收拾好东西,墙上只留下半幅没画完的星轨。

“我......”江熠的脸涨得通红,手忙脚乱地把画纸往箱子里塞,“早知道该找根绳子捆住的。”

林小满把那幅画叠好,放进自己的画夹里。“别塞了,”她拍拍他的手背,“散了就散了,正好晒晒,免得发霉。”

他看着她把画纸放进画夹,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突然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账单,递过来时,指尖抖得厉害。“这个......”

纸上的铅笔字被摩挲得模糊,一笔一笔记着:“欠小满:高三那年冬天的烤红薯,没来得及送;仓库的星空,画到一半停了;大学录取通知书,没敢让她知道;还有......”最后那行字写得最深:“欠她整个青春的陪伴,要用往后的日子,一天一天还。”

林小满的指尖抚过那些字,纸面被磨得发毛,像他掌心的茧。“谁让你还了,”她把账单折成小方块,塞进他工装口袋里,“这些账,我早就算清了。”

江熠猛地抬头,眼里的震惊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

“你看,”林小满指着仓库的门,晨光从门缝里挤进来,在地上画出道亮线,“当年你钉的塑料布破了个洞,阳光漏进来的样子,跟现在一模一样。有些东西,从来就没断过,何谈亏欠?”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她拉着进了仓库。灰尘在光里跳舞,墙上的旧星空褪色得厉害,钴蓝变成了浅灰,金粉只剩零星几点,像被岁月啃过的痕迹。

“从这里开始,”林小满站在墙的中央,举起画笔,“先刷层新的钴蓝,把旧的盖住,像给时光重新打底。”

江熠立刻拎过颜料桶,笨拙地往滚子上倒颜料,蓝色的液体溅在他手背上,像突然绽开的花。“我来滚底色,”他说,“你力气小,举久了会累。”

滚子在墙上划过的声音,像海浪拂过沙滩。林小满看着他弓起的脊背,米白色的棉布沾了颜料,蓝得像块会移动的星子。她突然拿起那支银质画笔,蘸了点金粉,往他后颈蹭了下。

“你干嘛?”江熠吓了跳,滚子差点掉在地上。

“盖个章,”她笑得眼睛弯成月牙,“证明这面墙,还有这个人,都是我的了。”

他的脸瞬间红透,连耳朵尖都泛着粉,手里的滚子在墙上划出道歪歪扭扭的线,像条害羞的星轨。“嗯,”他应得很轻,却字字清晰,“都是你的。”

阳光渐渐爬到墙的顶端,旧的星空在新的钴蓝下慢慢隐去,像被潮水漫过的沙滩。江熠滚到墙角时,突然“哎呀”一声——那里有块砖是松的,当年他总把给林小满买的颜料藏在里面,现在砖缝里还卡着半支干掉的白色颜料,管身上的标签模糊了,却还能认出是“学生专用”。

“还在......”他把颜料抠出来,像捧着块易碎的玻璃,“你当年说这支白颜料太稀,画不出月晕的质感。”

林小满接过颜料管,指尖捏着发硬的管身,突然想起他后来偷偷去换了支贵的,却没来得及给她,就被家里催着去了另一座城市。“现在正好,”她把颜料管放进画箱,“掺点珍珠白,说不定能调出更柔和的月晕。”

江熠的眼睛亮起来,他拿起砂纸,开始打磨墙根的旧痕,动作比刚才更轻,像在抚摸件珍贵的古董。林小满坐在画架上,往调色盘里挤颜料,钴蓝、群青、紫罗兰在瓷盘里晕开,像片被搅乱的星空。

“这里该加些钛白,”她指着墙的左上角,“当年没画的猎户座,今天补上。”

“好!”他应得响亮,砂纸在墙上蹭出沙沙的响,像在给星星伴奏。

仓库的门被风撞得轻轻晃动,挂在门后的贝壳串叮当作响,阳光从屋顶的破洞漏下来,在地上拼出块亮斑,江熠的影子落在亮斑里,随着他打磨的动作轻轻摇晃,像在跳支古老的舞。

林小满突然放下画笔,拿起速写本。这一次,她画得很慢,笔尖细细勾勒出他的轮廓:他微微弓着背,额前的碎发

(接上文)

被汗水浸得有些发亮,侧脸的线条在光里明明灭灭,像被刻进时光里的剪影。她特意在他耳后添了点钴蓝——刚才蹭上去的颜料还没擦,像枚小巧的星印。

“画好了给我看看?”江熠突然回头,砂纸还举在手里,眼里的期待像个等着被夸奖的孩子。

林小满把速写本往身后藏,故意板起脸:“专心磨墙,不然猎户座的腰带要画歪了。”

他立刻转回去,砂纸的动作却慢了些,肩膀轻轻晃着,像藏着只雀跃的小鸟。阳光爬到他发顶时,墙根的旧痕终于被磨得光滑,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砖,像洗去尘埃的旧纸。

“可以画了。”他直起身,手背在衣服上蹭了蹭,留下道蓝印,“我去洗把手,给你递颜料。”

仓库外有口老井,是当年看守仓库的人挖的,井绳磨得发亮,吊桶上的铁环锈迹斑斑。江熠打水时,看见井里的倒影——头发乱糟糟的,鼻尖沾着点灰,耳后那抹钴蓝却亮得很,像贴了片会发光的鱼鳞。

他掬起井水往脸上泼,冰凉的水激得他打了个颤,却把眼底的湿意压了下去。井边的青苔上,放着双新手套,深蓝色的,掌心印着“防刺耐磨”的字样,是今早路过五金店时买的,标签还没撕,被露水浸得发皱。

“手套怎么放这儿?”林小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手里拿着支细画笔,笔尖沾着金粉。

江熠慌忙把标签撕掉,往口袋里塞:“怕弄脏了,先放这儿晾晾。”

她蹲下来,指尖碰了碰手套的质地,厚实的帆布底下垫着层棉,针脚细密,不像他平时买的粗制滥造的款式。“很贵吧?”

“打折的!”他立刻说,耳根又红了,“老板说断码,十块钱两双。”

林小满没戳破,只是拿起手套往他手上套。左手的手套指尖处,她用金粉轻轻点了个小点,像颗嵌在布上的星子。“这样,下次就不会拿反了。”

他低头看着那点金粉,突然想起高中时,她总在他的工装上绣小图案,说“这样就算混在工人堆里,我也能一眼找到你”。那时的工装沾着机油,她的指尖却总带着颜料的香,绣出来的星星歪歪扭扭,却比任何徽章都珍贵。

回到仓库时,钴蓝的底色已经干透,像片沉静的夜空。林小满站在画架上,开始勾勒猎户座的轮廓,细画笔在墙上划过,留下银亮的线。江熠举着调色盘站在下面,视线总忍不住往她脚边瞟——画架是临时搭的,用两个木箱叠着,他在底下垫了层棉布,怕硌着她的脚。

“金粉。”她伸手往后要,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掌心,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下,金粉撒在调色盘里,溅出细碎的光。

“对不起!”江熠慌忙去捡,却被她按住手。

“这样正好,”她笑着用指尖沾起散落的金粉,往星轨的拐角处抹,“像星星掉下来的碎片。”

他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睫毛上沾着点灰尘,被阳光照得像镀了层金。这画面和记忆里的重叠——她也是这样站在仓库的木箱上,他举着颜料站在下面,只是那时的墙是灰的,现在的墙是蓝的;那时的未来是模糊的,现在的未来却清晰得像画里的星轨。

画到正午时,猎户座已经有了模样,腰间的三颗亮星被金粉衬得格外醒目。林小满放下画笔,揉着发酸的胳膊,江熠立刻递过水壶,瓶盖果然拧得松松的。

“我去买午饭,”他接过画笔,小心翼翼地放进笔筒,“还是王婶的店?”

“嗯,”她点头,看着他往仓库外走,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加份海带汤,要多放胡椒。”

他脚步顿了顿,猛地回头,眼里的光像被点燃的篝火。“你还记得?”高中时她来例假,总爱喝王婶的海带汤,说胡椒能驱寒,那时他总逃课去买,用保温杯装着,藏在仓库的木箱里保温。

“记得,”林小满笑着眨眼,“你的记性,总不能比我还差。”

他挠着头笑,转身跑出去时,差点被门槛绊倒,工装裤口袋里的账单滑出来半张,被风卷着飘到画架下。林小满捡起来,看见背面又添了行新字:“还账:海带汤加胡椒,一次。”字迹被笔尖戳得有点破,像藏着太多没说出口的欢喜。

仓库外的蝉鸣渐渐响起来,阳光透过屋顶的破洞,在地上拼出块晃动的光斑。林小满蹲下来,看着墙根散落的旧草图,其中一张画着艘小船,船帆上画着片星空,角落里写着“小满号”。是他十八岁那年画的,说等以后赚了钱,就买艘船,带着她去看真正的星空。

她拿起那支银质画笔,在船帆的位置添了颗小小的贝壳,像枚沉默的航标。

江熠回来时,手里拎着个竹篮,除了海蛎煎和海带汤,还有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散发着甜香。“路过面包店,看见这个刚出炉的。”他把油纸包递过来,是个星形的面包,表面撒着椰蓉,像沾了层雪,“老板说叫‘星轨面包’。”

林小满咬了口,松软的面包里夹着红豆馅,甜得恰到好处。“比当年学校门口的绿豆糕好吃。”

“那当然,”他得意地扬起下巴,随即又低下头,声音轻了些,“当年没钱,只能买最便宜的绿豆糕......”

“我喜欢吃绿豆糕啊,”她打断他,把面包往他嘴边递,“尤其是你翻墙出去买的,带着点土渣的那种。”

他愣住了,看着她眼里的认真,突然伸手抱住她,动作又急又轻,像抱着件易碎的珍宝。“小满,”他的声音埋在她发间,带着发颤的热气,“我以前真傻。”

傻到以为钱能换来一切,傻到以为离开是为她好,傻到把那些最珍贵的时光,藏在沾满机油的掌心里,差点就错过了一辈子。

林小满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工装裤上的机油味混着面包的甜香,竟让人觉得无比踏实。“不傻,”她的声音也有点哑,“你只是......迷路了而已。”

远处的海浪声漫进仓库,墙上的星轨在风里轻轻晃动,像谁在低声诉说着迟来的拥抱。

下午画北斗七星时,江熠突然说:“其实,当年我没去上大学。”

画笔的动作顿了顿,林小满没回头:“我知道。”

“你知道?”他很惊讶。

“苏晴说的,”她继续往星斗上撒金粉,“她说你把录取通知书撕了,去学了修船。”

仓库里静了下来,只有风穿过破洞的声音。江熠蹲在地上,手指抠着砖缝里的灰:“我爸那时赌输了钱,债主找上门,说不还钱就卸我条腿。我没敢告诉你,怕拖累你......”

“我知道。”林小满放下画笔,转身看着他,“苏晴说,你把游艇俱乐部的股份全卖了,还了债。”

他猛地抬头,眼里的愧疚像潮水般涌上来:“我以为......我以为等我把债还完,把日子过好,再去找你,可我怕你早就......”

“怕我早就忘了你?”她笑着摇头,指着墙上的星轨,“你看,这些星星不管隔多少年,都会在原来的位置。人也一样。”

江熠的眼眶红了,他突然从木箱里翻出样东西,是个铁皮饼干盒,打开来,里面全是信,信封上的收信人写着“林小满”,却都没贴邮票,边角泛黄发脆。

“这些年,我写了很多信,”他把饼干盒递给她,声音发颤,“却没敢寄出去,怕你不想见我。”

最上面的信,日期是她大学毕业那天,字迹用力得几乎划破纸:“小满,今天看见你的画展新闻了,你的星空画得真好,比当年在仓库里的还亮。我在码头修船,这里的风很大,像你画里的星轨在动......”

林小满拿起那封信,指尖抚过被摩挲得发亮的字迹,突然想起毕业那天,画廊老板递给她张匿名的花卡,上面只写着“你的星星,一直亮着”。原来不是错觉,是有人隔着山海,在偷偷为她点灯。

“以后不用写信了,”她把信放回饼干盒,“有话,直接说就好。”

他看着她,眼里的光像被点燃的银河,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傍晚时,北斗七星终于画完了,斗柄指向墙根的星星草,金粉在暮色里泛着细碎的光。林小满站在远处看,新画的星空和旧的底色渐渐融合,像两段被缝在一起的时光。

“还差最后笔,”她拿起那支银质画笔,蘸了点珍珠白,往星空的中央画了个小小的月牙,“月晕,你说过的。”

江熠看着那圈朦胧的光,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也是这样站在她身后,看她画完最后笔月晕,那时的仓库漏着风,她的鼻尖冻得通红,却笑得比星星还亮。

“画完了。”林小满放下画笔,转身时撞进个温暖的怀抱。

江熠的手臂很紧,像怕她再消失,掌心的茧蹭着她的后背,带着修船时的温度。“小满,”他的声音在耳边发颤,“以后,我们一起把剩下的都画完,好不好?画仓库的屋顶,画修船铺的墙,画那艘渔船的甲板,画......”

“画遍所有我们错过的地方。”林小满接话,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那里还沾着点钴蓝颜料,像藏着片小小的星空。

暮色漫进仓库时,两人并肩坐在画架上,看着墙上重新亮起来的星空。江熠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账单,在最后添了行字:“今日还账:欠小满的拥抱,一次。”

然后,他把账单撕了,碎片被风吹起,混着金粉飘向星空,像无数被放飞的星子。

“不用还了,”林小满靠在他肩上,“账清了。”

远处的码头传来归航的笛声,渔船的灯一盏盏亮起来,在海面上拼出条银带,像和仓库墙上的星空连在了一起。江熠握着她的手,掌心的汗混着颜料,在她手背上印出道蓝痕,像枚永不褪色的印章。

他知道,搁浅的航船终于找到了灯塔,褪色的星空重新燃起了星子,而那些被岁月藏起来的承诺,正顺着星轨,一点点回到原来的地方。

(全文约5200字)

(接上文)

被汗水浸得有些发亮,侧脸的线条在光里明明灭灭,像被刻进时光里的剪影。她特意在他耳后添了点钴蓝——刚才蹭上去的颜料还没擦,像枚小巧的星印。

“画好了给我看看?”江熠突然回头,砂纸还举在手里,眼里的期待像个等着被夸奖的孩子。

林小满把速写本往身后藏,故意板起脸:“专心磨墙,不然猎户座的腰带要画歪了。”

他立刻转回去,砂纸的动作却慢了些,肩膀轻轻晃着,像藏着只雀跃的小鸟。阳光爬到他发顶时,墙根的旧痕终于被磨得光滑,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砖,像洗去尘埃的旧纸。

“可以画了。”他直起身,手背在衣服上蹭了蹭,留下道蓝印,“我去洗把手,给你递颜料。”

仓库外有口老井,是当年看守仓库的人挖的,井绳磨得发亮,吊桶上的铁环锈迹斑斑。江熠打水时,看见井里的倒影——头发乱糟糟的,鼻尖沾着点灰,耳后那抹钴蓝却亮得很,像贴了片会发光的鱼鳞。

他掬起井水往脸上泼,冰凉的水激得他打了个颤,却把眼底的湿意压了下去。井边的青苔上,放着双新手套,深蓝色的,掌心印着“防刺耐磨”的字样,是今早路过五金店时买的,标签还没撕,被露水浸得发皱。

“手套怎么放这儿?”林小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手里拿着支细画笔,笔尖沾着金粉。

江熠慌忙把标签撕掉,往口袋里塞:“怕弄脏了,先放这儿晾晾。”

她蹲下来,指尖碰了碰手套的质地,厚实的帆布底下垫着层棉,针脚细密,不像他平时买的粗制滥造的款式。“很贵吧?”

“打折的!”他立刻说,耳根又红了,“老板说断码,十块钱两双。”

林小满没戳破,只是拿起手套往他手上套。左手的手套指尖处,她用金粉轻轻点了个小点,像颗嵌在布上的星子。“这样,下次就不会拿反了。”

他低头看着那点金粉,突然想起高中时,她总在他的工装上绣小图案,说“这样就算混在工人堆里,我也能一眼找到你”。那时的工装沾着机油,她的指尖却总带着颜料的香,绣出来的星星歪歪扭扭,却比任何徽章都珍贵。

回到仓库时,钴蓝的底色已经干透,像片沉静的夜空。林小满站在画架上,开始勾勒猎户座的轮廓,细画笔在墙上划过,留下银亮的线。江熠举着调色盘站在下面,视线总忍不住往她脚边瞟——画架是临时搭的,用两个木箱叠着,他在底下垫了层棉布,怕硌着她的脚。

“金粉。”她伸手往后要,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掌心,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下,金粉撒在调色盘里,溅出细碎的光。

“对不起!”江熠慌忙去捡,却被她按住手。

“这样正好,”她笑着用指尖沾起散落的金粉,往星轨的拐角处抹,“像星星掉下来的碎片。”

他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睫毛上沾着点灰尘,被阳光照得像镀了层金。这画面和记忆里的重叠——她也是这样站在仓库的木箱上,他举着颜料站在下面,只是那时的墙是灰的,现在的墙是蓝的;那时的未来是模糊的,现在的未来却清晰得像画里的星轨。

画到正午时,猎户座已经有了模样,腰间的三颗亮星被金粉衬得格外醒目。林小满放下画笔,揉着发酸的胳膊,江熠立刻递过水壶,瓶盖果然拧得松松的。

“我去买午饭,”他接过画笔,小心翼翼地放进笔筒,“还是王婶的店?”

“嗯,”她点头,看着他往仓库外走,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加份海带汤,要多放胡椒。”

他脚步顿了顿,猛地回头,眼里的光像被点燃的篝火。“你还记得?”高中时她来例假,总爱喝王婶的海带汤,说胡椒能驱寒,那时他总逃课去买,用保温杯装着,藏在仓库的木箱里保温。

“记得,”林小满笑着眨眼,“你的记性,总不能比我还差。”

他挠着头笑,转身跑出去时,差点被门槛绊倒,工装裤口袋里的账单滑出来半张,被风卷着飘到画架下。林小满捡起来,看见背面又添了行新字:“还账:海带汤加胡椒,一次。”字迹被笔尖戳得有点破,像藏着太多没说出口的欢喜。

仓库外的蝉鸣渐渐响起来,阳光透过屋顶的破洞,在地上拼出块晃动的光斑。林小满蹲下来,看着墙根散落的旧草图,其中一张画着艘小船,船帆上画着片星空,角落里写着“小满号”。是他十八岁那年画的,说等以后赚了钱,就买艘船,带着她去看真正的星空。

她拿起那支银质画笔,在船帆的位置添了颗小小的贝壳,像枚沉默的航标。

江熠回来时,手里拎着个竹篮,除了海蛎煎和海带汤,还有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散发着甜香。“路过面包店,看见这个刚出炉的。”他把油纸包递过来,是个星形的面包,表面撒着椰蓉,像沾了层雪,“老板说叫‘星轨面包’。”

林小满咬了口,松软的面包里夹着红豆馅,甜得恰到好处。“比当年学校门口的绿豆糕好吃。”

“那当然,”他得意地扬起下巴,随即又低下头,声音轻了些,“当年没钱,只能买最便宜的绿豆糕......”

“我喜欢吃绿豆糕啊,”她打断他,把面包往他嘴边递,“尤其是你翻墙出去买的,带着点土渣的那种。”

他愣住了,看着她眼里的认真,突然伸手抱住她,动作又急又轻,像抱着件易碎的珍宝。“小满,”他的声音埋在她发间,带着发颤的热气,“我以前真傻。”

傻到以为钱能换来一切,傻到以为离开是为她好,傻到把那些最珍贵的时光,藏在沾满机油的掌心里,差点就错过了一辈子。

林小满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工装裤上的机油味混着面包的甜香,竟让人觉得无比踏实。“不傻,”她的声音也有点哑,“你只是......迷路了而已。”

远处的海浪声漫进仓库,墙上的星轨在风里轻轻晃动,像谁在低声诉说着迟来的拥抱。

下午画北斗七星时,江熠突然说:“其实,当年我没去上大学。”

画笔的动作顿了顿,林小满没回头:“我知道。”

“你知道?”他很惊讶。

“苏晴说的,”她继续往星斗上撒金粉,“她说你把录取通知书撕了,去学了修船。”

仓库里静了下来,只有风穿过破洞的声音。江熠蹲在地上,手指抠着砖缝里的灰:“我爸那时赌输了钱,债主找上门,说不还钱就卸我条腿。我没敢告诉你,怕拖累你......”

“我知道。”林小满放下画笔,转身看着他,“苏晴说,你把游艇俱乐部的股份全卖了,还了债。”

他猛地抬头,眼里的愧疚像潮水般涌上来:“我以为......我以为等我把债还完,把日子过好,再去找你,可我怕你早就......”

“怕我早就忘了你?”她笑着摇头,指着墙上的星轨,“你看,这些星星不管隔多少年,都会在原来的位置。人也一样。”

江熠的眼眶红了,他突然从木箱里翻出样东西,是个铁皮饼干盒,打开来,里面全是信,信封上的收信人写着“林小满”,却都没贴邮票,边角泛黄发脆。

“这些年,我写了很多信,”他把饼干盒递给她,声音发颤,“却没敢寄出去,怕你不想见我。”

最上面的信,日期是她大学毕业那天,字迹用力得几乎划破纸:“小满,今天看见你的画展新闻了,你的星空画得真好,比当年在仓库里的还亮。我在码头修船,这里的风很大,像你画里的星轨在动......”

林小满拿起那封信,指尖抚过被摩挲得发亮的字迹,突然想起毕业那天,画廊老板递给她张匿名的花卡,上面只写着“你的星星,一直亮着”。原来不是错觉,是有人隔着山海,在偷偷为她点灯。

“以后不用写信了,”她把信放回饼干盒,“有话,直接说就好。”

他看着她,眼里的光像被点燃的银河,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傍晚时,北斗七星终于画完了,斗柄指向墙根的星星草,金粉在暮色里泛着细碎的光。林小满站在远处看,新画的星空和旧的底色渐渐融合,像两段被缝在一起的时光。

“还差最后笔,”她拿起那支银质画笔,蘸了点珍珠白,往星空的中央画了个小小的月牙,“月晕,你说过的。”

江熠看着那圈朦胧的光,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也是这样站在她身后,看她画完最后笔月晕,那时的仓库漏着风,她的鼻尖冻得通红,却笑得比星星还亮。

“画完了。”林小满放下画笔,转身时撞进个温暖的怀抱。

江熠的手臂很紧,像怕她再消失,掌心的茧蹭着她的后背,带着修船时的温度。“小满,”他的声音在耳边发颤,“以后,我们一起把剩下的都画完,好不好?画仓库的屋顶,画修船铺的墙,画那艘渔船的甲板,画......”

“画遍所有我们错过的地方。”林小满接话,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那里还沾着点钴蓝颜料,像藏着片小小的星空。

暮色漫进仓库时,两人并肩坐在画架上,看着墙上重新亮起来的星空。江熠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账单,在最后添了行字:“今日还账:欠小满的拥抱,一次。”

然后,他把账单撕了,碎片被风吹起,混着金粉飘向星空,像无数被放飞的星子。

“不用还了,”林小满靠在他肩上,“账清了。”

远处的码头传来归航的笛声,渔船的灯一盏盏亮起来,在海面上拼出条银带,像和仓库墙上的星空连在了一起。江熠握着她的手,掌心的汗混着颜料,在她手背上印出道蓝痕,像枚永不褪色的印章。

他知道,搁浅的航船终于找到了灯塔,褪色的星空重新燃起了星子,而那些被岁月藏起来的承诺,正顺着星轨,一点点回到原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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