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盯着手机屏幕上许曼的回信发了会儿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封皮上的向日葵花瓣。许曼说:“沈亦臻走前,把最后一组光频数据存在了草原的晨露里,他说要等第一场霜降过了,让你带着光谱仪去看凝结的光。”
其其格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小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手机屏:“晨露里的光?是像星星掉在草叶上那样吗?”小姑娘的眼睛亮得惊人,让林夏想起去年深秋,沈亦臻带着她们在光伏站旁的草坡上收集露水,说要测试光在水珠里的折射角度。那时其其格总爱捧着个玻璃罐跟在后面,罐底沉淀的露水晃啊晃,像装了一整个银河的碎光。
“明天天不亮就出发。”林夏把花瓣夹进报告册,金属搭扣合上时发出轻响,惊飞了白杨树上栖息的麻雀。其其格立刻蹦起来去收拾东西,太阳能手电筒、保温壶、还有半袋没吃完的烤瓜子,全一股脑塞进帆布包,包上印着的向日葵图案被撑得鼓鼓的,像朵随时会炸开的花。
后半夜的草原浸在墨色里,只有光伏站的指示灯在远处眨着眼睛。林夏和其其格踩着草尖上的白霜往前走,手电筒的光柱在草坡上扫出片晃动的亮斑,霜粒反射的光像撒了满地的碎玻璃。其其格突然停下来,指着草叶上的露珠:“林夏姐你看,它们在发光!”
确实在发光。那些挂在草叶尖的露珠,被手电筒的光一照,竟透出淡淡的七彩光晕,像沈亦臻实验室里那些装着光谱液的玻璃瓶。林夏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光谱仪的镜头对准露珠,屏幕上瞬间跳出来回游动的光斑,比在光伏板上看到的更细碎、更活泼,像群刚破茧的光蝶。
“这是……沈老师的声音?”其其格突然捂住嘴。光谱仪的扬声器里传出沙沙的电流声,接着是沈亦臻清冽的嗓音,混着风穿过光伏板的鸣响:“当光穿过露珠时,会把自己拆成无数个小碎片,就像回忆总会变成很多个瞬间。林夏你记住,每个碎片里都藏着光的温度。”
林夏的手指微微发颤。她想起沈亦臻最后一次在草原收集露珠的样子,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外套,蹲在草坡上举着烧杯,晨霜落满他的发梢,像落了层碎光。那天他说:“等光伏站的储能系统升级完,我们就在草坡上装一排聚光镜,让每个清晨的露水都能晒出彩虹。”
光谱仪突然开始自动记录数据,屏幕上的光斑渐渐连成条光带,上面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数值。林夏认出那是光伏站周边的光照分布图,每个坐标点旁都画着小小的向日葵,其中有个点被圈了红圈——是她和沈亦臻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当时他正趴在那里修理被冰雹砸坏的光伏板,牛仔裤的膝盖处磨出了两个洞。
“这里有字!”其其格指着光带末端。一行淡金色的字迹正在慢慢成形:“去看老牧民阿古拉家的太阳能毡房,那里有光的另一种样子。”林夏的心猛地一跳,阿古拉老人的毡房是草原上第一个装太阳能供电系统的,去年冬天沈亦臻带着她去检修时,老人用铜壶煮了奶茶,说太阳能板比毡房的烟囱还管用,既能照亮屋子,又能焐热人心。
往阿古拉家去的路上,天渐渐亮了。朝阳把草坡染成片暖橙色,露珠里的光开始变得稀薄,像要融进晨光里。其其格蹦蹦跳跳地在前头跑,帆布包上的向日葵图案在晨光里闪着光,她说:“沈老师肯定在每个地方都藏了惊喜,就像他总爱在光伏站的接线盒里塞向日葵籽。”
阿古拉家的毡房冒着袅袅炊烟,太阳能灶的反光板在晨光里亮得刺眼。老人正坐在门口给太阳能电池板擦灰,看到她们来,立刻咧开没牙的嘴笑:“是小沈的娃娃们吧?他昨天托梦给我,说今天会有带着光的客人来。”
毡房里暖意融融,太阳能灯的光晕在羊毛毡上投下圈柔和的亮斑。阿古拉老人掀开木箱,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个玻璃瓶,每个瓶底都沉着层金色的粉末。“这是小沈留给你们的。”老人用粗糙的手掌摩挲着瓶身,“他说这是向日葵花粉和光的结晶,能让光谱仪看到过去的光。”
林夏往光谱仪里倒了点粉末,镜头刚对准窗外的晨光,屏幕就突然暗了下去。再亮起时,出现的竟是阿古拉家毡房刚装上太阳能系统的样子:沈亦臻站在木梯上固定光伏板,阿古拉老人举着奶茶壶在下面喊他慢些,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那时候小沈总说,光不光能照亮屋子,还能让毡房里的故事传得更远。”阿古拉老人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教村里的娃娃们用太阳能计算器,说要让草原的光算出更亮的日子。”其其格突然指着屏幕,画面里的沈亦臻正蹲在毡房外,给一群穿着蒙古袍的孩子讲光伏板的原理,手里举着的向日葵花盘转来转去,像个天然的聚光镜。
光谱仪的屏幕突然闪烁起来,画面开始快速切换:沈亦臻在暴风雪里给毡房加固太阳能电池板,睫毛上的冰碴结了层白霜;他在油灯下给孩子们画太阳能风车的图纸,笔尖的墨汁晕染在羊毛纸上;他把自己的棉袄裹在冻坏的光伏组件上,嘴里哼着那首熟悉的民谣……最后定格的画面里,他正把片向日葵花瓣贴在毡房的玻璃窗上,阳光透过花瓣照进来,在地上拼出个小小的“光”字。
“这是沈老师藏的最后组数据。”林夏看着屏幕上跳动的进度条,眼眶有些发热。进度条满格的瞬间,整个毡房突然亮了起来,屋顶的太阳能灯、墙上的太阳能收音机、角落里的太阳能取暖器,都同时发出嗡鸣,像在齐声应和什么。
阿古拉老人突然指向窗外:“快看!”草坡上的光伏板不知何时已经集体转向了毡房,阳光在蓝色的面板上流淌,像条朝着毡房奔涌的光河。林夏想起沈亦臻设计的智能追光系统,他说要让光伏站的光不仅能发电,还能给草原上的每个角落送去问候。
离开阿古拉家时,老人往她们包里塞了袋向日葵花粉。“小沈说,把这个撒在光伏站的花田里,明年会长出会发光的向日葵。”老人站在毡房前挥手,太阳能灯的光晕在他身后画出个温暖的圈,“告诉小沈,他种的光,长得很好。”
回光伏站的路上,其其格把花粉撒在了经过的花田里。风带着金色的粉末往前飘,落在枯草间,像撒下了无数光的种子。林夏打开光谱仪,屏幕上正循环播放着沈亦臻留下的最后段话:“光的本质不是永恒,是传递。当你把光送给别人时,它就会在更多地方亮起来。”
光伏站的指示灯在暮色里连成片温暖的光海。林夏站在控制室里,看着新收集的数据在屏幕上汇成条发光的河流,每个节点都闪烁着向日葵的图案。她给许曼发了条消息,附上张刚拍的照片:花田里的其其格正举着太阳能手电筒转圈,光柱在暮色里画出个大大的圆,像朵盛开的光花。
“光的形状,是我们的样子。”林夏在消息里写道。发送键按下的瞬间,窗外的光伏板突然集体闪烁起来,像在回应她的话。远处的毡房传来此起彼伏的歌声,太阳能收音机里的童声混着电流的嗡鸣,在草原上织成张巨大的光网,把每个亮着灯的角落都连在了一起。
林夏靠在控制室的窗前,手里攥着那片从晨露里收集的光。光谱仪的屏幕还亮着,上面显示着整个草原的光照模拟图,无数个光点在图上慢慢移动,最后聚成了沈亦臻的样子。他站在光的中央,朝着她的方向微笑,像在说:“你看,我们的光,从来都不止一束。”
夜色渐浓时,其其格抱着太阳能烤炉跑了进来,炉子里的向日葵籽又开始飘香。“林夏姐,许老师说要给我们寄新的光谱仪,能看到十年后的光!”小姑娘的脸上沾着花粉,在灯光下闪着金色的光,“她说沈老师早就算好了,十年后的光伏站,会让整个草原的光都连成一片。”
林夏望向窗外。月光下的光伏站像片沉睡的光海,蓝色的面板上落满了星星的影子。她知道沈亦臻说的没错,光从来不会真正消失。它会藏在向日葵的花粉里,躲在晨露的光晕中,留在每个被照亮过的人心里,然后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变成新的光源,继续照亮更远的地方。
就像现在,控制室的灯光落在她和其其格的脸上,落在摊开的光伏站规划图上,落在那片永远朝着光的向日葵花瓣上。而远处的草原上,还有更多的光正在醒来——毡房的灯、收音机的光、孩子们手里的太阳能玩具,它们在风里轻轻摇曳,像无数个正在生长的光的年轮。
林夏拿起笔,在年度报告的最后写下:“光的回响,是我们永远在追光的路上。”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混着光伏站的电流嗡鸣,在寂静的草原上轻轻回荡,像首写给光的、永远不会结束的歌。
林夏在规划图上圈出下一个光伏板架设点时,其其格正蹲在控制室的角落摆弄太阳能模型。小姑娘把几块迷你光伏板拼成向日葵的形状,对着台灯的光晃来晃去,嘴里念叨着:“沈老师说,光会跟着心走,心朝着哪里,光就会落在哪里。”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起来,卷起花田的碎瓣撞在玻璃上,像无数细小的光在跳动。林夏抬头时,看见光谱仪的屏幕正在自动播放一段新的影像——是沈亦臻在草原上测试移动光伏车的画面。他站在车顶上调整接收板,蓝色工装被风吹得鼓鼓的,手里举着的对讲机里传出她的声音:“沈亦臻,风速超过三级了,快下来!”
“再测一组就好。”他对着镜头笑,阳光在他的镜片上炸开一片白光,“等这辆车调试好,就能给偏远的牧点送光了。你想想,风雪天里,光伏车的灯会像星星一样跑,多好。”影像里的光伏车突然往前窜了窜,他踉跄着抓住栏杆,工装口袋里掉出个东西——是片用红绳系着的向日葵花瓣,在风里晃成个小小的光点。
其其格突然“呀”了一声,从模型堆里翻出个同样系着红绳的花瓣:“这个和沈老师掉的一模一样!”林夏接过来看时,发现花瓣背面刻着个极小的“夏”字,是沈亦臻的笔迹。她想起去年生日,他把这片花瓣塞进她手里,说:“等光伏站覆盖整个草原,我们就把每个花瓣都系在光伏板上,让风带着它们跑,像给光系了个铃铛。”
光谱仪的影像还在继续。沈亦臻坐在光伏车的驾驶座上,手里转着那片花瓣,对着仪表盘上的摄像头说:“林夏总嫌我太执着,可她不知道,光这东西,多往前一步,就能多暖一个角落。昨天去给西边的牧点送设备,看到阿吉泰家的孩子在油灯下写作业,铅笔尖在昏黄里晃,我就想,这光得快点到才好。”
影像突然切到阿吉泰家的毡房。沈亦臻蹲在地上给孩子们装太阳能台灯,最小的那个孩子扒着他的膝盖,手指戳着光伏板上的向日葵图案。“这是太阳花。”他把孩子的手包在自己掌心,往光伏板上按,“你看,它会跟着太阳转,就像我们跟着光走。”台灯亮起时,孩子们的笑脸在暖光里绽开,像刚被照亮的花田。
林夏的指尖划过屏幕,突然摸到一点温热。原来光谱仪在播放影像时,外壳会随着画面的光温变化——此刻正停在孩子们笑的画面,金属壳暖得像晒过太阳的石头。其其格凑过来贴了贴仪器,突然说:“沈老师把光的温度存下来了,你看,它一点都不冷。”
风停的时候,草原的暮色里浮起一层淡金色的光。林夏抱着光谱仪走出控制室,看见光伏站的自动清洁机器人正在面板上滑动,刷子扫过的地方露出更亮的蓝,像有人在轻轻擦拭光的表面。远处的花田里,其其格用太阳能粉笔在地上画了个大大的圆,圆里写满了“光”字,每个字的笔画里都嵌着片向日葵花瓣。
“林夏姐,许老师说要带学生来实习!”小姑娘举着手机跑来,屏幕上是许曼发来的照片——实验室的桌子上摆着十几套光伏组件,每个组件旁都放着片向日葵花瓣,“她说沈老师生前准备了很多教具,就等着草原的光最暖的时候,带孩子们来看真正的光。”
林夏突然想起沈亦臻的储藏室。那间藏在光伏站角落的小木屋,堆满了他收集的“光的碎片”:被闪电击中过的光伏板、能折射七种光的棱镜、牧民们用旧的太阳能灯罩……她拉着其其格往木屋跑时,暮色已经漫过了花田的边缘,木屋的门锁在夕阳下泛着光,像块被光吻过的金属。
打开门的瞬间,两人都愣住了。屋顶的横梁上挂着数十个玻璃瓶,每个瓶子里都装着不同时刻的光——清晨的雾光、正午的强光、黄昏的暖光,甚至还有雪夜里的月光,被沈亦臻用特殊的感光液封存在里面,瓶身贴着标签,写着“送给林夏的光的标本”。
“这个瓶子在动!”其其格指着最中间的瓶子。那是个装着黄昏光的玻璃瓶,液体里浮动着细小的光点,聚在一起时竟慢慢显出沈亦臻的轮廓。他坐在实验室的窗前,手里转着支笔,对着空气说:“等实习的孩子们来了,要带他们看草原的光怎么跳舞——光伏板上的光会跑,花田里的光会跳,连牧民毡房的灯光都会跟着风晃,这些都是光在讲故事呢。”
玻璃瓶突然发出轻微的响动,里面的光点开始顺着瓶壁往上爬,像要挣脱束缚。林夏想起沈亦臻写在瓶底的字:“当光想出来的时候,就把它倒进花田,让它顺着根须,钻进每朵花的心里。”她拔开瓶塞的瞬间,金色的光液顺着指尖流进花田,落在向日葵的根须上,竟发出细碎的噼啪声,像光在和花说话。
其其格突然指着天空。原本沉下去的夕阳,竟又在天边露出一角,把最后一缕光投在光伏站的面板上。那些刚被清洁过的光伏板,把光折射成无数道光束,在花田里织成张光网,网住了正在飘落的向日葵花瓣。林夏的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许曼发来的视频邀请。
“看到光网了吗?”许曼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是实验室的星空灯,像撒了把碎光,“那是沈亦臻设计的‘光的拥抱’系统,光伏板会在日落前最后十分钟,把光聚成网,给花田盖层光被。他说,花也需要光的拥抱才能睡得暖。”
视频里突然传来学生们的笑声。许曼把镜头转向身后,十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正围着台光谱仪,镜头前摆着片向日葵花瓣。“他们在看你和沈亦臻在草原的光记录呢。”许曼的声音带着笑意,“有个孩子说,想把自己的光也存进瓶子里,明年带来草原,倒进花田。”
林夏抬头时,光网里的光点突然开始往下落,像场金色的雨。落在她手背上的光点,竟带着向日葵的香气,和沈亦臻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其其格在光雨里转圈,蒙古袍的下摆扫过花田,惊起更多的光粒,她说:“沈老师肯定在光里看着我们呢,你看这光,多像他笑的时候。”
夜幕完全落下时,林夏和其其格坐在木屋前的台阶上,看着光伏站的指示灯次第亮起。远处的毡房传来歌声,太阳能收音机里的旋律混着风里的光香,像支温柔的催眠曲。林夏打开光谱仪,屏幕上自动生成了张新的光谱图——是她和其其格的影子在光网里的轮廓,被无数个向日葵光点包围着,像被光轻轻托在掌心。
“林夏姐,你看光谱图的名字!”其其格的手指点在屏幕下方。那里显示着沈亦臻预设的标题:“光的回响,是两个人的影子,在花田里长成了光的形状。”林夏突然想起他说过的话:“当你和光站在一起时,影子也会变成光的一部分。”
凌晨时分,林夏被一阵轻微的震动惊醒。控制室的监测屏上,光伏站的储能系统正在自动放电,电流顺着线路往草原深处流去,像条发光的河。她调出线路图,发现电流最终汇入了十几个偏远的牧点——是沈亦臻生前没来得及覆盖的区域,原来他早就把线路规划好了,等着储能系统满电的这天,让光自己跑过去。
其其格揉着眼睛凑过来,指着屏幕上跳动的电流曲线:“它们在唱歌呢!”确实像在唱歌。电流波动的频率正好对应着那首熟悉的民谣,高低起伏的曲线像乐谱上的音符。林夏突然明白,沈亦臻把民谣的旋律编进了电流里,让光带着歌声去问候每个等待的人。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第一个牧点的信号传了回来。是阿吉泰家的孩子发来的照片:太阳能灯照亮了整个毡房,墙上贴着孩子们画的光伏板,每个板子上都画着笑脸。照片下面写着行歪歪扭扭的字:“光带着歌来了,我们听到了。”
林夏把照片设成手机壁纸时,其其格正在给新到的向日葵种子拌花粉。“沈老师说,拌了光的花粉,种子会长得更快。”小姑娘的指甲缝里沾着金色的粉末,像藏了些细小的光,“等明年花开了,我们就把光伏板架在花田里,让每个花盘都顶着块小光伏板,像给光戴了顶花帽子。”
晨光爬上光伏站的面板时,林夏站在控制室的窗前,看着电流继续往草原深处蔓延。她知道,这不是终点。就像沈亦臻藏在光谱仪最深处的那句话:“光的旅程,从来没有终点,它只会换种方式,在更多人的生命里继续走下去。”
其其格突然举着个玻璃瓶跑进来,里面装着刚收集的晨光:“林夏姐,我们把这个寄给许老师吧,让实验室的孩子们也尝尝草原的光!”瓶口的光顺着她的指尖流出来,在规划图上画出条闪亮的线,正好落在下一个要架设光伏板的坐标上。
林夏笑着点头。她拿起笔,在规划图的空白处写下:“下一站,光的方向。”笔尖落下的瞬间,窗外的光伏板突然集体转向东方,晨光在面板上流淌,像无数双手,正在托举着新一天的光。而远处的花田里,昨夜被光雨滋润过的土地上,已经冒出了点点新绿,像光刚种下的希望。
风穿过控制室的窗,带着向日葵的香气和电流的嗡鸣,在屋子里打着转。林夏知道,沈亦臻就在这风里,在这光里,在每个被照亮的角落。而她和其其格,还有那些即将来到草原的孩子们,都会带着这份光的回响,继续走在追光的路上,让草原的光,一直亮到天边,亮成永恒。
林夏在晨光里整理沈亦臻的观测日志时,发现夹在最后一页的手绘地图。泛黄的草纸上,用蓝铅笔勾勒出草原的轮廓,每个光伏板架设点都画着小小的太阳,其中有个偏远的山谷被圈了三重圈,旁边写着:“这里的光会拐弯,适合藏故事。”
其其格正蹲在门口给太阳能板除尘,闻言突然蹦起来:“是老鹰谷!去年沈老师带我们去过,说那里的悬崖能把阳光折成好几段,像光在跳格子。”小姑娘的辫梢沾着草叶,伸手去够地图时,袖口的太阳能小灯突然亮了——那是沈亦臻用旧光伏板碎片给她做的,说要让她走到哪都带着点光。
往老鹰谷去的路藏在茂密的芨芨草里。林夏举着光谱仪在前头探路,仪器屏幕上的光频曲线忽高忽低,像在跟着地势起伏跳舞。其其格背着装满向日葵籽的帆布包跟在后头,时不时弯腰捡起反光的碎石:“沈老师说这些石头是光的化石,从前的阳光晒硬了,就变成了会发光的石头。”
转过最后一道山梁时,林夏突然停住脚步。老鹰谷的悬崖上,竟嵌着数十块半透明的石英石,晨光穿过石头,在谷底投下斑斓的光斑,像沈亦臻实验室里那台巨型光谱仪的投影。更惊人的是,石壁上凿着深浅不一的凹槽,里面摆满了太阳能电池板,电线顺着岩壁的缝隙往下淌,像光的血管。
“这是沈老师搭的‘光梯’!”其其格指着岩壁。那些电池板在晨光里依次亮起,从崖顶到谷底连成条发光的阶梯,电流的嗡鸣顺着岩壁传下来,像谁在轻轻哼着歌。林夏把光谱仪对准光梯,屏幕上瞬间跳出沈亦臻的影像——他穿着工装服,正站在脚手架上往凹槽里嵌电池板,安全帽的带子勒得脸颊发红。
“老鹰谷的光最调皮,总爱躲在石头后面。”他对着镜头里的虚空笑,手里的扳手在阳光下闪着光,“所以我要搭个光梯,让躲起来的光顺着梯子跑下去,给谷底的野花当路灯。林夏你看,第三块板子的角度是不是太陡了?等你来了帮我调调。”
影像里的沈亦臻突然弯腰,从口袋里摸出片向日葵花瓣,小心翼翼地嵌在电池板的缝隙里:“给光梯系个花结,这样它就知道要往有花的地方跑了。”林夏的指尖抚过屏幕上的花瓣,突然发现现实中的岩壁上,同样的位置确实有片干枯的花瓣,被岁月浸成了和石头一样的颜色。
光谱仪的蜂鸣声惊动了谷里的山雀。一群灰蓝色的鸟儿从崖壁间窜出来,翅膀扫过光梯的电池板,带起串流动的光斑,像抖落了把光的碎珠。其其格追着光斑跑到谷底,突然指着丛紫色的野花:“林夏姐你看,它们在发光!”
是真的在发光。那些贴地生长的野花,花瓣边缘泛着淡淡的银辉,像是被光镀了层边。林夏蹲下身细看,发现每朵花的花芯里都嵌着极小的光伏芯片——是沈亦臻做的微型储能装置,能把悬崖透下来的散光存起来,夜里再慢慢释放。
“这有个盒子!”其其格在花丛深处摸到个铜盒。盒盖上雕刻着盘旋的老鹰,翅膀展开的弧度正好罩住“老鹰谷”三个字。打开时,里面躺着块巴掌大的光伏板,背面贴着张泛黄的纸条,沈亦臻的字迹被山雾浸得有些模糊:“当光梯的最后块板子亮起时,去谷口的老松树下,那里有光的回信。”
话音刚落,崖顶的最后块电池板突然亮了。整道光梯瞬间连成完整的弧线,光顺着岩壁流淌下来,在谷底汇成个圆形的光斑,把那丛发光的野花圈在中央。林夏想起沈亦臻说过的“光的拥抱”,原来这山谷里也藏着同样的温柔——用流动的光,给弱小的生命织个暖巢。
往谷口走时,其其格突然哼起那首熟悉的民谣。山风把她的歌声揉碎了,混着光梯的电流声,在谷里打着旋儿。林夏的光谱仪突然自动录音,屏幕上跳出歌词的字幕,每个字都由跳动的光斑组成:“光在崖上跳,光在谷里跑,光在花芯里,悄悄睡着了……”
老松树的树干上,果然嵌着个太阳能播放器。林夏按下开关,先传出沙沙的风声,接着是沈亦臻带着笑意的声音:“林夏,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来老鹰谷吗?你说这里的光像害羞的孩子,总躲躲闪闪的。现在它们不躲了,你看,它们在光梯上跑得多欢。”
播放器里突然传出翻纸页的声音。“这是我为谷里的花写的光的配方。”沈亦臻的声音变得认真,“晨露的光30%,石英石的折射光50%,还有20%的……嗯,想你的光。混合在一起,能让花开得更亮。”其其格没忍住笑出声,指着播放器旁的野花:“沈老师骗人,这花明明开得最亮!”
林夏把光伏板装进背包时,发现背面刻着行小字:“光会记得所有温柔的人。”她抬头望向崖顶的光梯,阳光正顺着电池板的角度慢慢移动,在岩壁上画出流动的光影,像沈亦臻的手,正在轻轻抚摸这片山谷。
离开老鹰谷时,其其格往花芯里撒了把向日葵籽。“沈老师说,籽儿喝了光的配方,会长出会发光的向日葵。”小姑娘的脚印里还沾着发光的花瓣,在草地上踏出串亮斑,“明年我们再来,就能看到光的花海了。”
回光伏站的路上,林夏的手机收到条陌生短信,附带着张照片。画面里是群穿着校服的孩子,正围着块旧光伏板画画,板子上的向日葵图案被涂得金灿灿的,旁边写着:“送给草原的光。”发信人备注是“阿古拉小学的孩子们”。
其其格抢过手机翻照片,突然指着其中个扎羊角辫的女孩:“这是阿古拉老人的孙女!去年沈老师教她用太阳能画笔,说能画出不会褪色的光。”照片的最后张是孩子们的集体照,每个人手里都举着片向日葵花瓣,对着镜头笑,阳光在他们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林夏把照片转发给许曼,附言:“光在往下传了。”许曼几乎是秒回,发来段实验室的视频——几个学生正把孩子们的画扫描进光谱仪,屏幕上的向日葵图案渐渐和草原的光频重合,形成道温暖的光带。“沈亦臻的光网系统,能把孩子们的画变成光信号,传到草原的每个角落。”许曼的声音里带着哽咽,“他说,要让城里的光和草原的光,手拉手跳支舞。”
光伏站的指示灯在暮色里连成星海时,林夏站在控制室的大屏幕前,看着孩子们的画化作光信号,顺着线路往花田、往毡房、往老鹰谷的方向蔓延。其其格举着太阳能投影仪跑进来,把画投在墙上,光影里的向日葵突然动了起来,花盘跟着远处的光伏板转动,像在和光跳舞。
“林夏姐你看!”小姑娘指着投影仪的底座。那里贴着片新的花瓣,是白天从老鹰谷带回来的,此刻正泛着淡淡的光,“它在发光!是沈老师说的光的记忆吗?”
林夏凑近了看,花瓣的纹路里确实藏着细小的光点,像沈亦臻用激光刻下的密码。她想起他藏在光谱仪里的最后条指令:“当不同的光相遇时,就把它们织成光的地毯,让每个走在上面的人,都能闻到向日葵的香。”
深夜的花田里,光信号终于汇成了片发光的地毯。蓝色的光伏板、金色的花田、远处毡房的灯光,都被这片光毯连在一起,像块铺满了星辰的丝绒。林夏和其其格踩着光毯往前走,脚下的光随着脚步亮起又熄灭,像在和她们对话。
其其格突然停在光毯中央,指着天上的银河:“沈老师说,银河是天上的光毯,我们的是地上的。”小姑娘张开双臂转圈,光毯上的光斑跟着她旋转,形成个闪亮的漩涡,“你看,我们在光里跳舞呢!”
林夏望着漩涡中心的光点,突然觉得沈亦臻就在那里。在每个跳动的光斑里,在每朵发光的花里,在孩子们的笑声里,在所有被光温暖过的角落。他从未离开,只是变成了草原的光,继续照亮着他深爱的地方。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光毯渐渐融进晨光里。林夏在花田的尽头发现了块新的光伏板,不知是谁夜里悄悄架起来的,上面刻着行字:“光的回响,是你我都在光里。”旁边摆着个玻璃瓶,里面装着老鹰谷的晨光,瓶身贴着张便签,是其其格稚嫩的笔迹:“给沈老师的回信:我们的光,长大了。”
林夏蹲下身,把昨夜收集的光信号芯片放进瓶里。阳光穿过玻璃瓶,在地上投下道明亮的光带,正好和远处光伏站的光连成一线。她知道,这道光是写给过去的信,也是写给未来的约定——关于光,关于爱,关于那些永远在回响的温暖。
其其格背着装满种子的背包跑过来,鞋上还沾着光毯的金粉:“林夏姐,我们去种会发光的向日葵吧!”小姑娘的笑声惊起群麻雀,翅膀带起的风里,飘着向日葵的香和电流的嗡鸣,像首永远唱不完的歌。
林夏笑着跟上她的脚步。晨光在她们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和光伏站的影子、和花田的影子、和远处老鹰谷的影子,在草原上拼出片完整的光。而那片光里,无数新的种子正在发芽,带着光的记忆,带着爱的回响,要在这片草原上,长成永恒的春天。
其格把最后一把向日葵种子撒进翻松的土里时,天边的云层正被晨光染成蜜色。她学着沈亦臻的样子,在每粒种子旁插了片反光镜——那些从旧光伏板上拆下来的碎片,此刻正把阳光聚成细小的光斑,像给种子盖了层发亮的被子。
“沈老师说,种子听到光的声音会发芽更快。”小姑娘趴在地上,耳朵贴着泥土,光伏板做的小灯挂在辫梢,随着动作轻轻晃,“林夏姐你听,土里有滋滋声,是光在和种子说话呢。”
林夏蹲下身,果然听见细碎的声响。那是埋在土里的微型传感器在工作,沈亦臻生前埋的这些设备,能把光照数据转换成声波,据说真能催种子发芽。光谱仪的屏幕上,正跳动着种子周围的光频曲线,像条柔软的光绳,轻轻捆着土里的希望。
远处传来汽车的鸣笛声。许曼带着学生们的车队到了,车顶上捆着的新光伏板在阳光下闪着光,像列队的蓝色蝴蝶。最前面的车窗里,许曼举着片向日葵花瓣朝她们挥手,花瓣上还沾着实验室的光谱液,在风里泛出虹彩。
“孩子们带了‘光的礼物’!”许曼刚下车就喊。几个学生捧着透明的箱子跑过来,里面装着用新型材料做的光伏花瓣,阳光照过时,竟能模拟向日葵的转向,“这是按沈亦臻的图纸做的,能跟着光跳舞,晚上还会自己发光。”
其其格立刻拉着学生们往花田跑,要把光伏花瓣插进土里。林夏看着那些半透明的花瓣在晨光里颤动,突然想起沈亦臻的话:“当科技长出花的模样,光就会变得更温柔。”此刻风穿过花田,光伏花瓣和真的向日葵一起摇晃,真假难辨,倒像是光自己长出了两种模样。
光谱仪突然发出连续的蜂鸣。屏幕上,所有的光频曲线开始同步起伏,像无数条光的琴弦被同时拨动。林夏抬头,看见学生们带来的光伏板正在自动拼接,许曼调试的追光系统让它们转向同一个角度,把阳光聚成束,轻轻打在沈亦臻常坐的那棵白杨树下——那里新立了块纪念碑,不是石头,是块能显示光谱的光伏板,此刻正流动着他最爱的那段光频。
“你看,光在鞠躬呢。”其其格突然说。确实像鞠躬,聚成束的阳光在碑前微微起伏,光斑在地上晃出个温柔的弧度。许曼的学生们开始唱歌,是那首熟悉的民谣,歌声混着光伏板的嗡鸣,在草原上荡开,惊起的鸟群穿过光束,翅膀被镀上金边,像在光里写字。
林夏摸出手机,给相册里沈亦臻的照片发了条信息:“今天的光,比你说的还要热闹。”发送的瞬间,光谱仪的屏幕突然亮起来,自动生成了张新的光谱图——是所有人的影子在光里的叠加,像朵盛开的花,而花芯里,藏着片小小的向日葵花瓣,正在光里轻轻颤动。
风又起了,带着新翻的泥土香和电流的轻响。林夏知道,这不是结束,是光的故事又翻开了新的一页。就像那些埋在土里的种子,就像学生们眼里的光,就像其其格辫梢摇晃的小灯,都在说:光的回响,从来都不是过去的回声,而是现在的心跳,是未来的脚步,是永远走在光里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