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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血吻余烬

鹤唳青霄

冰窟之内,死寂如同凝固的冰层,沉甸甸地压着。

淡紫色的篝火已彻底熄灭,只余几缕带着草木灰烬气味的青烟,袅袅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洞壁幽蓝的玄冰上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映照着洞内唯一的光源——萧彻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中,剧烈翻涌的混乱风暴。

他半撑在雪白的兽皮上,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遍布全身的焦黑伤口,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体内,蚀心焰狂暴的反噬虽被那突如其来的、混合着本命真元与炽热情感的洪流强行压下,但如同被强行封入地底的熔岩,依旧在深处奔涌、咆哮,带来阵阵灼烧灵魂的余痛。更深处,黑袍人留下的影流死意如同跗骨的冰针,在每一次心跳的间隙,刺入骨髓。

但这些肉体的剧痛,此刻都被另一种更汹涌、更混乱的浪潮所淹没。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死死钉在倚靠着冰冷岩壁、气息奄奄的沈停云脸上。那张总是带着慵懒笑意、此刻却惨白如纸、唇边染血的俊脸,那双桃花眼中劫后余生的狂喜与深不见底的疲惫……还有唇齿间残留的、冰冷又滚烫的触感,混合着血腥、硫磺和他身上独特的草木清香……

无数破碎的、扭曲的、带着剧烈情感冲击的碎片,如同被强行撬开的记忆棺椁中涌出的亡魂,疯狂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冰冷的唇……滚烫的舌……霸道而绝望的掠夺……几乎将他灵魂都吸走的炽热洪流……还有……那双燃烧着地狱红莲般疯狂与占有的眼睛……

“咳……嗬……”萧彻猛地捂住嘴,又是一口暗红的血沫从指缝间溢出,滴落在雪白的兽皮上,晕开刺目的红。他身体因剧痛和混乱而微微颤抖,深潭般的眼眸死死盯着沈停云,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惊愕、愤怒、被侵犯的屈辱,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强行唤醒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悸动与……茫然。

“你……”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做了什么?!”

沈停云靠在冰冷的岩壁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过度透支真元的剧痛和经脉的反噬。他看着萧彻眼中那翻涌的陌生、戒备和屈辱的怒火,心脏如同被那只攥紧的手再次狠狠捏住,比任何伤势都更痛彻心扉。三百年……他等了整整三百年!在绝望的深渊里徘徊,在无尽的悔恨中煎熬,只为再见到这双眼睛!可当这双眼睛终于重新睁开,看向他的,却只有陌生和……恨意?

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仿佛要将他彻底溺毙的绝望和……一种被压抑了太久太久、此刻终于冲破牢笼的、近乎病态的偏执!

“我做了什么?”沈停云染血的唇角艰难地向上扯动,勾出一个破碎而妖异的弧度,桃花眼中的疲惫被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所取代,声音轻得像呓语,却又带着刻骨的寒意,“我救了你……我的……阿彻。”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向前一扑!身体重重摔在兽皮上,却不顾一切地伸出染血的手,死死攥住了萧彻那只仅存的、相对完好的左手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

“你看清楚!”沈停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桃花眼中血丝密布,死死锁住萧彻的眼睛,仿佛要透过那双深潭,刺入他混乱的灵魂深处,“看清楚我是谁!沈停云!你的阿云!三百年前……在落霞峰顶……亲手为你种下那株‘碧海潮生’的沈停云!你答应过……答应过要陪我……看尽这人间潮涨潮落……你忘了?!你怎么敢忘?!!”

每一个字都如同泣血的控诉,狠狠砸在萧彻混乱的识海!落霞峰……碧海潮生……潮涨潮落……这些陌生的词语,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更剧烈、更痛苦的涟漪!无数模糊的、带着温暖阳光和草木清香的画面碎片一闪而过,随即被更庞大的黑暗和剧痛所吞噬!他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颅内搅动!

“呃啊——!放手!”萧彻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猛地甩动手腕,想要挣脱那如同铁钳般的桎梏!体内刚刚被压制的蚀心焰余烬受到剧烈情绪冲击,再次变得蠢蠢欲动,皮肤下橘红的光芒隐隐闪烁!

“我不放!”沈停云如同濒死的野兽,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死死扣住萧彻的手腕,身体因激动和虚弱而剧烈颤抖,“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绝不再放手!三百年前……是我弄丢了你……这一次……就算把你锁进九幽地狱……我也绝不会……再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他猛地抬头,不顾萧彻眼中的惊怒和屈辱,再次狠狠吻了上去!

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献祭,而是充满了惩罚、烙印、以及一种玉石俱焚般占有欲的疯狂掠夺!

冰冷的唇带着血腥味,狠狠碾过萧彻同样冰冷干裂的唇瓣!牙齿磕碰在一起,带来清晰的痛楚!沈停云不顾一切地撬开对方的齿关,滚烫的舌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狠狠侵入!仿佛要将自己三百年的思念、悔恨、愤怒和刻骨的占有欲,全部通过这粗暴的唇齿纠缠,深深烙印在对方的灵魂深处!

“唔……!”萧彻身体猛地一僵!深潭般的眼眸瞬间瞪大!惊愕、屈辱、暴怒的情绪如同火山般在眼底喷发!他那只被攥住的手猛地发力,指甲深深陷入沈停云的手背皮肉!同时,另一只手肘狠狠撞向沈停云的肋下!

“砰!”

沉闷的撞击声!沈停云痛得闷哼一声,却依旧死死扣着萧彻的后颈,加深着这个充满血腥和暴力的吻!唇齿间弥漫开更浓的铁锈味,分不清是谁的血。

就在萧彻眼中戾气暴涨,体内蚀心焰即将彻底失控爆发的刹那——

他撞向沈停云肋下的手肘,动作却极其诡异地……停滞了那么一瞬。

仿佛身体的本能,在抗拒着伤害这个近在咫尺、散发着熟悉气息、却又让他感到无比混乱和愤怒的人。

这一瞬的停滞,短暂得如同错觉。

随即,更汹涌的暴怒淹没了那丝异样!萧彻眼中寒芒爆射!他猛地屈膝,带着足以碎裂岩石的力量,狠狠顶向沈停云的小腹!

然而,就在膝撞即将及体的瞬间——

沈停云却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扣着他后颈的手猛地一松,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支撑,软软地瘫倒下去,额头重重抵在萧彻剧烈起伏、布满冷汗的胸膛上。

“呃……”沈停云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叹息般的呻吟。温热的液体,一滴,两滴……滚烫地落在萧彻冰冷的皮肤上。

是血?还是……泪?

萧彻那记蓄满力量的膝撞,硬生生僵在了半空。他低头,看着伏在自己胸前、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肩头微微颤抖的沈停云。对方滚烫的额头紧贴着他心口的位置,那温热的液体如同岩浆般灼烧着他的皮肤。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暴怒、屈辱、茫然和……一丝更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理解的悸动,如同冰火交织的风暴,在他混乱的识海中疯狂肆虐。那只僵在半空的膝盖,最终无力地落下,砸在柔软的兽皮上。

冰窟内,只剩下两人粗重而压抑的喘息,以及……那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某种刚刚燃尽、却余烬未熄的滚烫气息。

沈停云伏在萧彻胸前,感受着对方胸腔内那颗心脏剧烈而混乱的搏动,染血的唇角,艰难地、却无比清晰地,向上勾起一个虚弱而偏执的弧度。

“你……逃不掉的……”他气若游丝,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疯狂,“……我的……阿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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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谷冰原战场。

高达数十丈的冰雪巨墙之上,那道被强行冲破的巨大孔洞边缘,幽蓝的冰晶封印正在疯狂蔓延、加厚。青衣人青玉案的身影如同鬼魅,在孔洞边缘急速穿梭,剑鞘之上青色符文流转如瀑,一道道凝练的青色剑气如同织网般激射而出,不断斩灭那些试图从缝隙中溢出的黑红雾气,辅助着封印的弥合。

孔洞深处,翻腾的黑红洪流如同被激怒的毒龙,发出无声的咆哮,更加疯狂地冲击着刚刚凝结的冰晶。每一次冲击,都让整个巨墙剧烈震颤,冰晶表面浮现出新的裂痕。

江见深银白色的身影矗立在孔洞正前方,如同定海神针。他双手紧握那杆冰晶长枪,枪尖深深刺入冰面。枪身不再是之前的幽蓝,而是覆盖着一层淡淡的、仿佛由无数微小冰晶构成的霜白光芒。一股浩瀚磅礴、仿佛与整个雪谷冰原融为一体的极寒意志,正源源不断地从他体内、通过长枪,注入到那不断弥合的冰晶封印之中。他的脸色比玄冰更加苍白,银白色的发丝(裘领)上凝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每一次呼吸都喷吐出带着冰晶碎屑的白气。显然,维持这种程度的封印,对他亦是巨大的消耗。

而在战场边缘。

燕离依旧保持着托住顾青冥的姿势,身形稳如山岳。那柄仅仅出鞘一寸的古朴长剑,剑尖斜指前方被淡青光幕阻隔的黑红洪流。光幕剧烈震颤,表面已被侵蚀出大片大片不祥的黑红斑块,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随时可能破碎。但燕离握剑的手稳如磐石,寒潭古井般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纯粹的、斩断一切的锋芒意志。他周身萦绕的无形剑气如同最坚韧的屏障,将身后昏迷的顾青冥牢牢护住。

顾青冥双目紧闭,脸色灰败如金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颈侧那枚冰魄血誓的印记,此刻不再疯狂搏动,却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蓝色,边缘皮肤焦黑翻卷,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灼烧过。皮肤下那些冰晶纹路也黯淡无光,如同枯竭的河床。燕离那一剑斩断了血契对生命力的疯狂抽取,却也如同强行拔掉了维系他最后一丝生机的导管。他像一盏耗尽灯油的枯灯,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燕离的目光扫过顾青冥颈侧那死寂的印记,又落回前方摇摇欲坠的淡青光幕。他手腕极其轻微地一振。

“铮!”

剑鸣清越,如同凤唳九天。

一道更加凝练、更加纯粹的淡青色剑气自那出鞘一寸的剑刃上无声斩出,瞬间融入前方光幕之中。原本黯淡的光幕骤然一亮,表面黑红斑块被强行逼退数寸!暂时稳住了防线。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封印深处的恐怖意志正在苏醒,黑红洪流的力量无穷无尽。而顾青冥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

就在这时——

“轰!!!”

一声更加恐怖、仿佛来自九幽地狱最深处的咆哮,猛地从巨墙孔洞深处爆发出来!整个雪谷都在这一声咆哮下剧烈颤抖!冰原上裂开无数深不见底的缝隙!孔洞边缘刚刚凝结的幽蓝冰晶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极致怨毒、冰冷死寂和吞噬一切欲望的恐怖意志,如同实质的巨浪,瞬间席卷了整个战场!

在这股意志的冲击下,江见深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淡金色的血液,握枪的手臂剧烈颤抖!青玉案激射的青色剑气瞬间溃散大半!燕离身前那淡青光幕更是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剧烈扭曲、荡漾,表面黑红斑块疯狂蔓延!

更可怕的是,这股意志似乎带着某种洞悉灵魂的力量,瞬间锁定了战场边缘、被燕离护在身后的顾青冥!一股冰冷粘稠、如同跗骨之蛆般的贪婪意念,无视了空间距离,狠狠刺向顾青冥濒临崩溃的识海!

昏迷中的顾青冥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颈侧那枚死寂的灰蓝印记骤然亮起一丝极其微弱、却令人心悸的暗红光芒!皮肤下黯淡的冰晶纹路中,竟有丝丝缕缕的黑红色雾气如同活物般开始游走!

“不好!”青玉案失声惊呼,“‘他’在引动血誓中的怨念反噬!要彻底污染‘钥匙’!”

燕离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他毫不犹豫,空着的左手闪电般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一点凝练到极致的青色锋芒,就要点向顾青冥颈侧那枚开始异变的印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道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带着凛冽寒意的冰蓝色流光,如同划破夜空的流星,毫无征兆地自顾青冥心口位置亮起!

那光芒并非源自颈侧的血誓印记,而是来自更深的地方!仿佛沉睡在他血脉本源中的某种力量,在这股恐怖意志的刺激和死亡的威胁下,被强行激发!

冰蓝流光瞬间覆盖了那丝暗红,游走的黑红雾气如同遭遇克星,发出无声的尖叫,瞬间被冻结、净化!顾青冥颈侧那枚死寂的印记,在冰蓝流光的冲刷下,灰败之色略微褪去一丝,边缘焦黑的皮肤似乎也……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生机?

虽然依旧濒死,但那飞速流逝的生命力,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纯净冰蓝,强行……延缓了那么一瞬!

燕离点出的剑指,在距离顾青冥颈侧寸许之地,硬生生停住。他那双寒潭古井般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讶异。

雪谷深处,那片被永恒风雪笼罩的绝对禁区边缘。

那道笼罩在宽大黑袍中、脸上覆盖着毫无表情黑檀木面具的身影,如同亘古矗立的墓碑,静静伫立着。

面具后,那两点深不见底的空洞,此刻正穿透了肆虐的风雪和遥远的距离,死死锁定着冰原战场的方向——更准确地说,是锁定着顾青冥心口那突然亮起、又迅速熄灭的纯净冰蓝流光!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极致贪婪、冰冷狂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的精神波动,如同无形的涟漪,猛地从黑袍人身上扩散开来!

“找到了……”一个冰冷、死寂、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声音,直接在黑袍人的意识深处响起,带着一种压抑了无数岁月的狂热,“……真正的‘冰魄源核’……竟然……在一个凡人体内……苏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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