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的氛围在不知不觉中变了。黎清尧不再刻意避开迟砚舟的视线,会在他递来温牛奶时说声“谢谢”,甚至会在他对着供应商资料皱眉时,轻声提点一句“这家的海棠木纹理不错,就是容易受潮”。迟砚舟则把“分寸感”拿捏得极好——他帮她整理画具时,指尖从不会碰到她的,却总能在她需要时,提前备好她常用的那款炭笔。
这天傍晚,窗外突然滚过一阵闷雷,紧接着就是瓢泼大雨。雨点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把工作室里的棠梨香都冲得淡了些。黎清尧对着电脑上的设计图出神,迟砚舟在旁边核对物料表,偶尔抬头看她一眼,目光落在她微蹙的眉头上时,会悄悄把桌上的暖光灯调亮些。
“雨太大了,今晚估计不好走。”迟砚舟状似随意地说,指尖敲了敲键盘,“我看天气预报,明天也有雨,维修店那边刚说,零件可能要后天才能到。”
黎清尧握着鼠标的手顿了顿,没接话,却也没像前几天那样追问“是不是又在找借口”。她其实知道,以迟砚舟的能力,就算下冰雹,他也能找到地方落脚。可雨声太吵,工作室里的暖光又太静,她竟莫名觉得,有个人在旁边,好像也没那么糟。
深夜被雷声惊醒时,黎清尧的心跳得厉害。她起身想去倒杯水,刚拉开休息室的门,就看见斜对面的折叠床那边,有微弱的动静。
迟砚舟躺在床上,眉头拧得死紧,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皮肤上。他的手死死抓着床单,指节泛白,喉咙里发出模糊的闷响,像是在抗拒什么,又像是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他脸上的冷汗,还有眼底翻涌的恐惧——那是黎清尧从未见过的样子。
她站在原地,脚步像被钉住了。这个总是从容、甚至带着点强势的男人,此刻脆弱得像个被噩梦困住的孩子。她想起高中时,有次运动会下雨,他在跑道上摔了一跤,膝盖磕出了血,却咬着牙没吭声。后来她才从别人那里听说,他小时候有次被锁在地下室,外面下了一整夜的暴雨,他就是在雷声里抱着膝盖等了一整晚。
“别……别关灯……”迟砚舟突然低喊一声,身体猛地一颤。
黎清尧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刚想开口叫他,他却猛地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的瞬间,迟砚舟眼里的恐惧还没散去,瞳孔因惊悸而放大。看清是她时,他像是被烫到似的,迅速别开视线,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声音沙哑得厉害:“吵醒你了?”
他的语气带着刻意的镇定,可微微发颤的指尖藏不住慌乱。
黎清尧没说话,只是转身走到墙边,按下了休息室的顶灯。暖黄的光线漫开来,驱散了角落里的阴影。她看着他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了些,才轻声说:“雨太大了,我也没睡好。”
她没提噩梦,没问他刚才在怕什么,就像他之前没戳破她的梦魇一样。
迟砚舟抬眼看向她,灯光落在她脸上,柔和了她平时清冷的轮廓。他忽然想起高中那个雨夜,他蹲在地下室门口,后来隐约听到外面有脚步声,还有人把一把伞塞在了门缝里——那把伞上,沾着和她书包上一样的、淡淡的棠梨香。
原来有些暖意,早在很多年前,就悄悄埋下了伏笔。
“要不要喝杯热的?”黎清尧打破沉默,指了指旁边的热水壶,“我泡点洋甘菊茶,能安神。”
迟砚舟看着她转身去拿茶杯的背影,喉结动了动,低声应了句:“好。”
雨声还在继续,可休息室里的空气,却好像被那即将泡开的茶香,染上了点微甜的余味。